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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扩音器中流出帕顿的《故乡行》。时间似乎流往错误的方向。不过错对都无所谓了,只管流往它喜欢的方向就是。女孩拉合临院窗口的花边窗帘,关掉室内电灯,在月光中脱衣服。她摘掉项链,取下手镯式手表,脱去天鹅绒连衣裙。我也取下手表扔到沙发背后。随即脱上衣,解领带,喝干杯底剩的威士忌。

  当她把长筒袜裤卷成一团脱光时,音乐正换成查尔斯的《佐治亚州,我的故乡》。我闭起眼睛,两脚搭在茶几上,像搅拌酒杯里的冰块似的搅拌脑袋里的时间。恍惚所有事情都同时发生在遥远的往昔,只有脱的衣服、背景音乐和独白有一点点变化。而这种变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意义。飞速旋转几圈,又跑回原处。恰如骑着旋转木马赛跑。谁也超不过谁,谁也不会被超过,终点只此一处。

  “好像一切都发生在过去。”我闭着眼睛说。

  “当然,”说着,她从我手中拿下酒杯,像剥豇豆筋那样一个个慢慢解开衬衫扣。

  “何以见得?”

  “因为知道。”言毕,一口吻在我赤裸的前胸,长长的头发落在我的腹部。“统统都是过去一起发生的。不过来回兜圈子而已,对吧?”

  我依然闭目合眼,把身体交给她的嘴唇和头发,品味其感触。我想鲈鱼,想指甲刀,想洗衣店门前长凳上的蜗牛。世界充满数不胜数的暗示。

  我睁开眼睛,悄然搂过她,手绕到背后解她的胸罩挂钩。没有挂钩。

  “前面。”她说。

  世界的确在进化。

  我们冲罢淋浴,一起裹着毛巾被听克劳斯比的唱片。心情畅快至极。女孩的头发漾出洗发香波的气味儿。沙发虽然弹簧稍硬但仍不失上等沙发,乃是做工讲究时代的遗物,散发着古时阳光的气息。确曾存在理应提供这种沙发的美好时代。

  “好沙发!”我说。

  “又旧又寒伧,本想换掉来着。”

  “还是这样的好。”

  “那就不动它。”

  我随着克劳斯比哼唱《少年丹尼》。

  “喜欢这首歌?”

  “喜欢。”我说,“上小学时一次口琴比赛吹过这首歌,还得奖得了一打铅笔。过去口琴吹得无懈可击。”

  她笑道:

  “人生这东西也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可思议。”

  她从头放《少年丹尼》。我又随着哼唱一次。唱完第二次,心头不由一阵悲凉。

  “走后能写信来?”她问。

  “能写。”我说,“如果能从那里寄信的话。”

  女孩和我每人一半喝掉瓶底最后剩的葡萄酒。

  “现在几点?”我问。

  “半夜。”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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