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 上页 下页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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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不出声地做出“西拉”的口形。她莞尔一笑,也说了声“西拉”,旋即砰的一声把门关严。 关门之后,我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这是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黑暗,连针尖大的光亮也没有,一无所见。连自己贴近脸前的手也全然不见。我像遭受过巨大打击似的茫然伫立良久。一种虚脱感——犹如包在保鲜纸里被投进电冰箱后马上给人关门封死的鱼一样冷冰冰的虚脱感袭上全身。任何人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抛入厚重的黑暗,都会即刻感到浑身瘫软。她本应该在关门前告知一声才是。 我摩挲着按下手电筒开关,一道温馨的黄色光柱笔直向黑暗冲去。我先用来照了照脚下,继而慢慢确认了周围场地。我站立的位置为三米见方的混凝土台面。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既无栅栏又无围墙。我不由生出几分气忿:这点她本应事先提醒我才是道理。 台的旁边立着一架铝合金梯子,供人攀援而下。我把手电筒的带子斜挎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顺着滑溜溜的铝梯一格一格往下移步。越往下去水流声越是清晰。大楼一室的壁橱里侧居然是悬崖峭壁,且下端有河水流淌,这种事我还闻所未闻。更何况发生在东京城的市中心!越想越觉得头疼。一开始是那令人心悸的电梯,接着是说话不出声的胖女郎,现在又落到这步田地。或许我应该就此辞掉工作赶紧掉头回家。一来险象环生,二来一切都出格离谱。但我还是忍气吞声,爬下漆黑的绝壁。我这样做有我职业性自尊心方面的原因,同时也是由于考虑到身穿粉红色西服套裙的胖女郎之故。我对她总有点念念不忘,不想就此一走了之。 下至第二十格,我稍事休息,喘口气。之后又下了十八格,落到地面。我站在梯下用手电筒仔仔细细照了照四周。脚下已是坚固而平坦的石岩,河水在前面约两米的地方流着。在手电筒光的探照之下,河水的表面如旗帜一般,一面猎猎作响地飘舞一面向前流去。流速似乎很快,看不出水的深度和颜色,看得出的只是水的流向——由左向右。 我一边小心照亮脚下,一边贴着巨石朝上流前进。我不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四周绕来绕去。而用手电一照,却什么都没发现。目力所及,只有河两旁陡峭的岩壁和汩汩的水流。大概是周围的黑暗弄得神经过敏使然。 走了五六分钟,从水声听来洞顶已陡然变低。我把手电筒往头顶晃了晃,由于黑暗过于浓重,无法看清。再往前去,正如女郎提醒过的那样,两侧峭壁出现了岔路样的迹象。不过准确说来,与其说是岔路,莫如说是岩缝更合适。其下端不断有水探头探脑地冒出,汇成涓涓细流注入河去。我试着走近一条岩缝,用手电照了照,竟什么也没看到。只知道较之入口,里边似乎意外地宽敞。但想深入看个究竟的心绪却是半点也没有的。 我把手电筒死死攥在右手,以一条正处于进化过程中的鱼那样的心情往上流行进。巨石湿漉漉的,很容易滑倒,我沉住气,一步步向前踏去。万一在这暗中失足落下河去或碰坏手电筒,势必坐以待毙。 由于我一味注意脚下,对前方隐约摇曳的光亮未能马上觉察出来。蓦地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离光七八米的近处。我条件反射地熄掉电筒,把手插进雨衣的衩口,从后裤袋里抽出一把小刀,摸索着打开刀刃。黑暗和汩汩的水流声把我整个包笼起来。 刚一熄掉手电筒,那隐隐约约的黄色光亮也同时止住了晃动,在空间两次划出大大的圆圈,大概是向我示意,叫我壮起胆子,别怕。但我依然不敢大意,保持原来的姿势看对方如何动作。不一会儿,那光亮又开始摇晃,恰似一只具有高度发达大脑的萤火虫在空中飘忽不定地朝我飞来。我右手握刀,左手拿着已经熄掉的手电筒,定定逼视那光亮。 距我 3米左右时,光亮停住了,顺势一直上移,再次止住不动。光亮相当微弱,一开始我没大看清它照的是何物件。待定睛细看,才明白像是一张人脸。那脸与我同样戴着风镜,被黑色雨帽包得严严实实。他手上提的是体育用品商店出售的那种小型气灯,并且一边用气灯照自己的脸一边拼命说着什么。但水流的回声使得我什么也没听清。而且由于黑暗及其口形的不明显,我的读唇术也无法派上用场。 “……是因为……由于你的……不好,还有……”男子似乎这样说道。 我完全不知其所云。不过看样子并无危险,我便打开手电筒,照亮自己的侧脸,用手指捅捅耳朵,表示什么也没听清。 男子理解似的点了几下头,放下气灯,两手伸进雨衣口袋摩挲起来。这时间里,潮水似乎急剧退去,充溢四周的轰鸣声骤然减弱。我感到自己开始明显变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声音因而从头脑中消失。至于何以处于这种状态,我自是不得其解。我只是收紧身体各部位的肌肉,以防跌倒。 几秒钟后我仍然好端端站着,心情也大为正常,惟独周围的水声变小了。 “接你来了。”男子说。现在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晃了下头,将手电筒夹在腋下,收起刀刃,揣进衣袋。我预感今天将是彻底莫名其妙的一天。 “声音怎么的了?”我问来人。 “呃,声音嘛,你不是嫌吵吗?就把它弄小了。对不起,已经没事了。”男子边说边频频点头。水流声小得如小溪的低吟。“好了,走吧!”男子一下子向我转过后背,迈开稳健的步伐朝上流走去。我用手电筒照着脚前跟在他后面。 “声音都可以弄小——莫非是人工声音不成?”我对着估计有男子后背的地方大声询问。 “不不,”男子说,“声音是天然的。” “天然的声音为什么会变小呢?” “准确说来并非使声音变小,”男子回答,“而是将其消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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