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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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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管继续说下去: “就是说,每当我一个人喝酒,就想起那段故事,满以为脑袋里会马上咔嚓一声而变得豁然开朗。当然实际上没这个可能,从来就没有声音响过。于是一会儿我就等得心烦意乱,往那小子家里打电话,打算拉他出来一块儿喝。结果接电话是个女的。……我觉得纳闷,那小子本来不是这副德性的。即使往房间里领进50个女人,哪怕再醉得昏天黑地,自己的电话也肯定自己来接。明白? “我装作打错电话,道歉放下。放下后心里有点怏怏不快,也不知是为什么。就又喝了瓶啤酒,但心情还是没有畅快。当然,我觉得自己这样是有些发傻,可就是没奈何。喝罢啤酒,我喊来杰,付了账,准备回家听体育新闻,听完棒球比赛结果就睡觉。杰叫我洗把脸,他相信哪怕喝一箱啤酒,而只要洗过脸就能开车。没办法,我就去卫生间洗脸。说实话,我并没有洗脸的打算,做做样子罢了。因为卫生间大多排不出水,积水一洼,懒得进去。出奇的是昨晚居然没有积水,而你却倒在地板上。”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往下呢?” “我把你扶起,搀出卫生间,挨个问满屋子的顾客认不认得你。但谁都不认得。随后,我和杰两人给你处理了伤口。” “伤口?” “摔倒时脑袋给什么棱角磕了一下。好在伤势不重。” 她点点头,从毛巾被里抽出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伤口。 “我就和杰商量如何是好。结论是由我用车送你回家。把你的手袋往下一倒,出来的有钱包、钥匙和寄给你的一张明信片。我用你钱包的款付了帐,依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把你拉来这里,开门扶你上床躺下。情况就是这样。发票在钱包里。” 她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住下?” “为什么把我送回之后不马上消失?” “我有个朋友死于急性酒精中毒。猛猛喝完威士忌后,道声再见,还很有精神地走回家里,刷完牙,换上睡衣就睡了。可到早上,已经变凉死掉了。葬礼倒满够气派。” “……那么说你守护了我一个晚上?” “4点左右本想回去来着,可是睡过去了。早上起来又想回去,但再次作罢。” “为什么?” “我想至少应该向你说明一下发生过什么。” “倒还满关心的!” 她这话里满是毒刺。我缩了缩脖子,没加理会,然后遥望云天。 “我……说了什么?” “零零碎碎。” “是什么?” “这个那个的,但我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闭目合眼,喉头里一声闷响。 “明信片呢?” “在手袋里。” “看了?” “何至于。” “为什么?” “没什么必要看嘛!”我兴味索然地应道。 她的语气里含有一种让我焦躁的东西。不过除去这点,她又带给我几分缱绻的心绪,和一缕怀旧的温馨。我觉得,假如是在正常情况下邂逅,我们说不定多少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然而实际上,我根本记不起在正常情况下邂逅女孩是怎么一种滋味。 “几点?”她问。 我算是舒了口气,起身看一眼桌上的电子闹钟,倒了杯水折回。 “9点。”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直起身,就势靠在墙上一口喝干了水。 “喝了好多酒?” “够量。要是我笃定没命。” “离死不远了。” 她拿起枕边的香烟,点上火,随着叹气吐了口烟,猛然把火柴杆从开着的窗口往港口那边扔出。 “递穿的来。” “什么样的?” 她叼着烟,再次闭上双眼。”什么都行,求求你,别问。” 我打开床对面的西服柜,略一迟疑,挑一件蓝色无袖连衣裙递过去。她也不穿内裤,整个从头套了进去,自己拉上背部的拉链,又叹了口气。 “该走了。” “去哪儿?” “工作去啊!” 她极不耐烦地说罢,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我依然坐在床边,一直茫然看着她洗脸、梳头。 房间里收拾得倒还整齐,但也是适可而止,荡漾着一股类似无可奈何的失望气氛,这使得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六张垫席大小的房间一应堆着廉价家具,所剩空间仅能容一个人躺下。她便站在那里梳头。 “什么工作?” “与你无关。” 如其所言。 一支烟燃完了,我仍一直沉默不语。她背朝着我,只顾面对镜子用指尖不断挤压眼窝下的青晕。 “几点?”她又问。 “过了10点。” “没时间了,你也快穿上衣服回自己家去!”说着,开始往腋下喷洒雾状香水。“当然有家的吧?” 我道了声“有”,套上T恤,依然坐在床沿不动,再次观望窗外。 “到什么地方?” “港口附近。怎么?” “开车送你,免得迟到。’她一只手紧握发刷,用马上像要哭出的眼神定定看着我。 我想,如果能哭出来,心里肯定畅快。但她没哭。 “喂,记住这点:我的确喝多了,醉了,所以即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我的责任。” 说罢,她几乎事务性地用发刷柄啪啪打了几下手心。我没做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是吧?” “或许。” “不过,同人事不省的女孩睡觉的家伙……分文不值!” “可我什么也没做呀!” 她停顿一下,似乎在平抑激动情绪。 “那,我为什么身子光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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