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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畸恋观(6)


  “那就别客气,去一趟就是。走路很快就到。”

  从涩谷到惠比寺初美住的公寓,走路花了15分钟。公寓虽说不上毫华,但也相当气派,既有小型楼厅,又有电梯。一进门那个房间有张餐桌,初美叫我在桌旁坐下,去隔壁换衣服。出来时,身穿一件有“普林斯顿大学城”字样的带风帽的上衣和一条棉布裤,金耳环也不见了。不知她从哪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放在桌上,解开绷带,确认伤口并未裂开后,大致消了消毒,用新绷带重新缠好。这一切做得非常利落。

  “你怎么无论什么事都做得这么漂亮呢?”我问。

  “以前在志愿服务队里做过,学过护士工作,就记住了。”初美说。

  缠完绷带,她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她喝了半罐,我喝了一罐半。接着,初美拿出俱乐部里低年级女生们的照片让我看,果真有几个满可爱。

  “要是想交女朋友,随时到我这儿来,我马上介绍。”

  “遵命。”

  “不过渡边君,在你眼里我怕像个老媒婆吧?乖乖告诉我。”

  “有点儿。”我笑着老实回答。初美也笑了,她是个脸上非常适合挂笑容的人。

  “渡边君,你是怎么看的,我和永泽的关系?”

  “怎么看?指什么?”

  “我该怎么办呢,往后?”

  “我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吧。”我边喝冰凉冰凉的啤酒边说。

  “可以的,尽管说,怎么想怎么说。”

  “假如我是你,就和他各奔东西,找一个稍为头脑地道的人去幸福地生活。无论怎么善意地看,和那个人相处都不能有幸福可言。自己幸福也罢,使别人幸福也罢,他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和他在一起,神经非出问题不可。依我看,你和他交往3年之久已经是一种奇迹。诚然,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这人风趣,长处很多,本事大,又坚强,我这样的角色根本望尘莫及。问题是,他考虑事物的方式和生活态度不够地道。同他交谈起来,时常觉得自己总在同一地方来回兜圈子。他以同一程序不断勇往直前,而自己却总是原地徘徊,并且空虚得很。一句话,就是人生观本身不同。我说的你明白吗?”

  “一清二楚。”说罢,初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再说,他进了外务省,在国内进修一年,之后就要出国吧?你怎么办?一直等待下去?那个人,根本就没心思同谁结婚。”

  “这我也清楚。”

  “那好,我再没有任何该说的了。”

  “唔。”

  我往杯里倒进啤酒,慢慢喝着。

  “刚才同你打桌球时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我说,“就是,我无兄无弟,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因此从未感到过寂寞或希望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心满意足。但刚才同你打桌球的时候,我猛然想到如果有你这样一位姐姐该有多好——一位又时髦又高雅、适合穿深蓝色连衣裙和戴金耳环、会打桌球的姐姐。”

  初美满脸欣喜的笑容,看着我说:“至少这一年来我所听到的各种唱白里,你刚才这句最让我高兴,真的。”

  “所以,作为我也但愿你获得幸福。”我脸上有点发热地说,“不过也真是不可思议,你看起来同任何人都能处得快乐,为什么偏偏看上永泽那样的人了呢?”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我自己也不知所以然。要是让永泽来说,恐怕就成了我的责任,与他毫不相干。”

  “想必。”我表示赞同。

  “可是渡边君,我并不是脑袋好使的女人,总的说来,有些迂腐和古板。什么人生观啦责任啦,怎么都无所谓。结了婚,每晚给心上人抱在怀里,生儿育女,就足够了,别无他求。我所追求的只是这个。”

  “他所追求的却截然不同。”

  “但人是会变的,对不?”

  “你是说,到社会上几经风雨,几遭挫折,然后成熟起来?……”

  “嗯。加上长时间同我天南地北,说不定对我的感情也因而发生变化,是吧?”

  “那是就普通人而言。”我说,“若是普通人,或许会那样。但那个人另当别论。那人的意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而且每天每日都在不断加强,越是遭受打击越是自强不息。他甚至宁肯生吞蛤蝓也不在人前认输。对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不过渡边君,现在的我惟有等待而已。”初美在桌面上支颐说道。

  “喜欢永泽喜欢到那个程度?”

  “喜欢。”她当即回答。

  “也罢也罢。”我叹息一声,喝干杯底的啤酒、“能如此执着地爱上一个人,这本身恐怕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我不过迂腐古板罢了”。初美说,“再喝点啤酒?”

  “不,可以了,该回去了。又包扎又招待,谢谢了!”

  我立起身,出门口穿鞋。这当儿电话铃响了,初美看看我看看电话,又看看我。我道声“晚安”,开门走出。门悄然合上时,我一闪瞥见初美正拿起听筒——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情景。

  回到宿舍,已经11点半。我径直去永泽房间敲门。敲了十多下,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晚间永泽以去亲戚家为由,每周都被允许在外面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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