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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信吾有点吃惊:这是菊子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热情。他感到危险了。

  “菊子对我好,是不是错把我当作修一了呢?这样一来,对修一反而会产生隔阂啦。”

  “对他这个人我有些地方难以理解。有时候突然觉得他很可怕,真没办法啊。”菊子以明朗的表情望了望信吾倾诉似地说。

  “是啊,应征入伍以后他就变了。我也把握不住他的真心所在啊,故意地……不过,不是指刚才的事,而是说就像被切断的鲜血淋淋的耳朵那样,随便再植上去,也许还能长得很好。”

  菊子一声不响。

  “修一对菊子说过菊子是自由的吗?”

  “没有。”菊子抬起诧异的眼睛,“所谓自由?……”

  “唔,我也反问了修一一句:说自己的妻子自由,是什么意思?……仔细想想,或许也含有这层意思:菊子从我这里获得更多的自由,我也应让菊子更自由。”

  “所谓我,是指爸爸吗?”

  “对。修一说过,要我对菊子说:菊子是自由的。”

  这时,天上传来了声响。真的,信吾以为是听见了天上传来的声音。

  抬头望去,原来是五六只鸽子从庭院上空低低地斜飞过去。

  菊子也听见了,她走到廊道的一头,目送着鸽子,噙着泪水,喃喃自语:“我自由吗?”

  扒在放鞋石板上的阿照,也追踪着鸽子的振翅声,跑到庭院的对面去了。

  五

  那个星期天吃晚饭的时候,全家七口齐聚一堂。

  现在离婚回到娘家来的房子和两个孩子,当然也算是这家的成员了。

  “鱼铺里只有三尾香鱼。这个给小里子。”菊子一边说一边将一尾放在信吾面前,一尾放在修一面前,然后再将另一尾放在里子面前。

  “小孩子吃什么香鱼嘛!”房子把手伸了过去,“给外婆吃。”

  “不!”里子按住了碟子。

  保子和蔼地说:

  “好大的香鱼呀。这大概是今年的未造香鱼了吧。不必给我了,我吃外公的。菊子吃修一的……”

  这么一说,这里自然分成三组,也许应该有三个家。

  里子先用筷子夹着盐烤香鱼。

  “好吃吗?吃相真难看啊。”房子颦蹙眉头,用筷子夹起香鱼子,送到小女儿国子嘴里。里子也没有表示不满。

  “把鱼子……”保子嘟嚷了一句,用自己的筷子掐了一小段信吾的香鱼子。

  “从前在老家接受保子的姐姐的规劝,我也曾试作过俳句,有这样一类季语①诸如秋季的香鱼、顺流而下的香鱼。赤褐斑香鱼等等。”信吾说到这里,突然望了望保子的脸,接着又说道:“这就是说香鱼产卵后太疲惫了,容貌也衰颓得不成样子,摇摇摆摆地游到海里去。”

  ①季语,日本每首俳句中要有表示季节的语言叫季语。

  “就像我这样啊。”房子马上说,“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香鱼那样的容貌。”

  信吾佯装没有听见。

  “从前也有这样的俳句,诸如:尔今委身于海水,啊!秋季的香鱼;或香鱼深知死将至,湍湍急流送入海。这仿佛是我的写照。”

  “说的是我呀。”保子说。

  “产卵后顺流而下,入了大海就死了,是吗?”

  “的确,入海就死了。偶尔也有一些香鱼潜在河边渡过年关的,这种香鱼就叫做栖宿香鱼。”

  “我也许属于这类栖宿香鱼啊。”

  “我大概栖宿不了呐。”房子说。

  “不过,回娘家来以后,房子也长胖了,气色也好多了。”保子说着望了望房子。

  “我不喜欢发胖。”

  “因为回娘家就像潜在河边栖宿的缘故嘛。”修一说。

  “我不会潜得太久的。不愿意啊。我会下海的。”房子用高亢的声音说。

  “里子,只剩下骨头了,别再吃啦。”房子责备地说。

  保子露出一副惊奇的神色说:

  “爸爸关于香鱼的这番话,把难得的香鱼的味都冲没了。”

  房子原先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咦叨,后来却郑重其事地说:

  “爸爸,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开一家小铺子吧?哪怕是化妆品店、文具店……就是在近郊偏僻的地方也可以。我想搞个售货摊或饮食营业亭。”

  修一惊讶地说:

  “姐姐能经营接待客人的饭馆生意吗?”

  “当然能啰。客人要喝的是酒,又不是女人的脸蛋,你以为自己有个漂亮的太太就可以随便说话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姐姐准能经营的。女人都能做接待客人的饭馆买卖。”菊子冷不防地吐口而出,“如果姐姐开饭馆,我也要去帮忙哩。”

  “哦,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啊。”

  修一显得有点惊愕。晚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菊子一个人脸红到了耳根。

  “怎么样,下个星期天,大家回老家去赏红叶好不好。”信吾说。

  “看红叶吗?我很想去呀!”

  保子的眼睛变得明亮了。

  “菊子也去吧。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家乡呢。”

  “嗯。”

  房子和修一依然憋着一肚子火。

  “谁看家呢?”房子问。

  “我看家。”修一回答。

  “我来看家。”房子拂逆人意地说,“不过,去信州之前,爸爸必须答复我刚才的请求。”

  “那就做一个结论吧。”信吾边说边想起绢子身怀胎儿在渭津开了一家小裁缝店的事来。

  吃罢晚饭,修一最先站起来走了。

  信吾也一边揉着酸疼的脖颈一边站起身来,无意中望了望客厅,开亮了电灯,扬声喊道:

  “菊子!土瓜都耷拉下来了。太沉啦!”

  因为洗涤陶瓷碗碟的声音太大,菊子似乎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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