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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那可是他运气好呀,本来该在那儿露馅的呀,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再怎么上了年纪,也不应该呀。过去我还和他常常见面来着。”

  御木比画家先出了画廊,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刚才冒充者的故事还盘旋在脑子里。

  小说家的冒充者也出现过几个,但大多是年轻人的冒充者,70岁的冒充者很少见。年轻的冒充者大多都关系到女人的问题。冒充御木欺骗女人的人,以前也有过两三回。

  眼下,流行把作家的照片刊登在杂志上,著作的扉页和报纸上的广告都添上了作家的照片,冒充者行骗,渐渐地干起来没那么顺当了。然而,三四个月前,一个自称是御木学生的假冒者在新泻出现。从新泻来了一封不认识女孩子的信,信里说,有个经常出入御木家,让御木承认其才能的青年,同她定下了婚约。她感到青年的话里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于是想来打听一下关于这个青年的事情。御木不记得认识一个叫夏山的青年。夏山所说的同人杂志的名称也没听说过。御木回了一封倍,于是,新泻的那姑娘,又来了封让人尴尬的感谢信。看起来,姑娘已经许过身了。

  御木本该没有一点责任,可他老觉得自己也有什么责任似的,好不懊丧,刚才在画廊里要讲没有讲。一个女孩子受到伤害却要被当成笑话。说不定来看画的人当中就有那姑娘的朋友。姑娘后来的信里,向御木叙述了原委,写着她想到东京来一次。御木觉得这事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可那姑娘也许不认为这事和御木毫无关系吧。那姑娘被那个叫夏山的家伙骗了,可她也许会觉得自己是被作为夏山后盾的御木所骗了。如果没有御木这个人存在,姑娘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于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关系把他们俩连接起来。

  “真是奇怪的关系。”御木想着,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嘟囔起来。这时,他正好走近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出入口”。御木有一种错觉:似乎检票口的人群里,混着那个从新泻来诉说怨艾的姑娘。

  “从新泻来,不是该在上野站下车嘛。”

  御木又想起北海道的那老人,把亲戚画家的冒充者当成真货的事情;他笑自己的迂阔。可那笑容“啪”地消失了。他看到千代子从检票口走出来。

  御木想叫她一声,可又觉得不会搞错人吧。看起来,千代子是那样地野性十足。

  最近她血色也越来越好,可在御木家干活的那个千代子,没有这样神气十足吧。像野兽互相齿咬般飞快地走着,千代子从御木面前走过。她根本没在意御木。她还是穿着弥生给她的旧连衣裙,毫不含糊的是千代子的后影;御木就像三四年前弥生失常时那样,觉得自己无法安定下来。千代子动作奇怪地挥了挥手,挥手时似乎有一种肘部关节忽地一弯曲的怪癖。后跟很低的鞋子,走动起来像是能看见里边似的,给人奇怪的感觉。

  启一把千代子说成“鬼鬼祟祟的举动,老在您家门口游来荡去的”人;什么“要玷污先生家门风”之类的,御木当时觉得这是启一头脑有病的关系;可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许千代子真有“鬼鬼祟祟的举动”。

  “真没劲呐!”有一次听到千代子大声说梦话,那野性的虚无的东西,御木听了后一直不能忘记,到底还是那种本性埋在千代子的身上吧。

  可今天从“八重洲出入口”走远的千代子身上,没有虚无的东西,而且还带着个年轻的男人。

  千代子目不旁顾地走过来,所以,御木一开始没注意到那男的。等走远了才看到是两个人。

  “哼。”御木像是让吸引住了似的,伫立在买车票的地方,目送着千代子远去。

  御木回到家里,顺子过来帮忙换衣服,御木没对妻子说看见千代子的事。

  三枝子把茶端到书房里来。

  “弥生怎么了?”御木问了一句。

  “弥生小姐,今天是练习做法国菜的日子,一点左右出门的。”

  “三枝子小姐一起去就好了。”

  “半路出家可学不好。况且我也不是学法国菜的料哇。”

  “弥生也是,学什么法国菜。”御木瞧着三枝子细长的眼睛上,睫毛落下忧愁的影子,“千代子哪儿去了?”

  “说是想去百货公司一趟。刚发给她薪水,今早上看到报纸上登着特价商品的广告。”

  御木想刚才千代子也许是急着去百货公司的特价商场吧。“三枝子小姐,你怎么看千代子?”

  三枝子迟疑了:

  “弥生小姐好像不怎么欢喜她。”

  “是啊,弥生从一开始就对那孩子抱有警戒心,还说了句有趣的比喻,什么嫩叶里的一片病叶。”

  “是吗?就是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呀。”

  “三枝子小姐是病叶?”

  “是啊。父亲那样告别了,早晚变得有些怪僻的母亲把我拉扯成人,我也变得有些怪僻了。看见弥生小姐,我就会这么想。”

  “你说弥生,从弥生那儿听到的吧。”

  “是啊。”

  “最近的骚动你也知道吧。”

  “是的。”三枝子小声地回答。是一种能渗透进对方心里的声音。

  “弥生也不是平安无事的呀。”

  “弥生小姐也说,不知道那一位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说的是啊。”御木前面说过自己的想法,就再不做声了。

  顺子因为那些事,对启一表现出冷酷本性的一面;而千代子梦里说的和在家门外都表现出野性的一面;御木想起这些,便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抒情的三枝子是不是也暗藏着什么让人意外的本性呢,御木感到了诱惑,想看个究竟。

  对顺子的冷酷,御木毫不在意;可他对千代子的野性却有兴趣。兴许就像在安稳的房子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似的。三枝子对母亲的改嫁表面上一味地表现出反感。安定生活中的善良什么也靠不住。所谓安定的生活,恐怕是靠着自我主义的巧妙防御吧。

  “你母亲打那以后,有信来吗?”

  “来过的。说是该上先生这儿来一次,当面感谢先生对我的照顾,可是有些不好意思。”

  “过得还挺好吧。”

  “我想大概是吧。”三枝子脸颊上微微红润起来,“信上可什么也没写。”

  “她信上难写幸福的话,可是三枝子小姐的不好哇。”

  “是我不好,可我的心情也有变化呀。”

  “和你母亲见一次面怎么样?”

  “跟她见面之类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这可太苛刻了。”

  “什么呀,正相反哟。”三枝子忽地妖媚地耸了耸肩。

  “今天我去看了年轻画家的画展来着。在那里听说老画家的冒充者在北海道兜售假画的事。”御木简略地提起这个话题,“回家的电车上想起来,我的冒充者,以前也出现过几个。以我的名义在温泉旅馆里混吃混住,勾引女招待和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就这样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真是假了。”

  “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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