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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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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当你责怪我不是迪埃戈,你就是不公平。我明明是一个爱你的人,可你却把我看成判官似的人,你就不公平。” “我不愿,我不愿意不公平。”她声音焦灼不安地说道。 亨利微微一笑:“那就再也不要不公平了。若你再增加几分善意,我最终一定能让你信服。”他一边亲着她说道。 她用胳膊勾住亨利的脖子,说道:“我请你原谅。” “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原谅你的。来,”他说道,“现在尽量去睡觉吧。这些事咱们俩明天再细谈吧。” 他扶她上了床,把她床上的被子掖好,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他从来没有这样开诚布公地跟纳迪娜交谈过,他感觉到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已经开始退却了。必须坚持下去。他叹息了一声。这又怎么样呢?要使她幸福,他自己也应该幸福才行。这天早晨,他再也不明白幸福这个词还能有什么意义。 两天后,报纸还没有提起塞泽纳克失踪的事,亨利仍然感觉得到那座小屋四周弥漫着一股焦味,那浮肿的面孔、开着大口子的肚子的形象一直没有消失。可这个恶梦未尽,又添上了一种新的忧虑。三国不久前与莫斯科决裂,东西方之间如此紧张,仿佛战争迫在眉睫。这天下午,亨利和纳迪挪用车子把迪布勒伊送到了里昂车站。迪布勒伊与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忧心忡忡。亨利从远处看着他与候车大厅的一些人握手。此时,他大概在想如今再去用讲演报告维护和平,那太可笑了。但是,当迪布勒伊在其他三个人的陪同下向月台行走时,亨利却有点儿遗憾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他感到自已被排斥在外。 “咱们干什么呢?”纳迪娜问道。 “先去买你的车票,再去办汽车临时入境证。” “咱们还是要去?” “是的。”亨利说道,“要是到时确实发现形势越来越严重,那我们就推迟行期。可也许会出现缓和。既然咱们已经定下了一个行期,眼下还是按这个日子走。” 他们购买物品,其中有不少唱片;然后去了《警觉》杂志社,继又到《铁钻》周报社看了拉舒姆。共产党人已经作出决定,判决一旦公布,便立即亲手过问马达加斯加事件;政治局将发表一项声明,并将大搞请愿书签名活动及组织群众集会。拉舒姆表面上尽量装出乐观的样子,可心里十分清楚这必将一无所获。对于国际形势,他也并不更加乐观。亨利带纳迪娜进了一家影院。回家的路上,当汽车一开上高速公路,在湿润的暮霭中行驶时,纳迪娜便一个劲地缠着他问这问那,可亨利不知如何回答。“要是他们要动员你入伍,你怎么办?要是俄国人占领了巴黎,会发什么事情?要是美国赢了,人们又会怎样?”晚餐吃得冷冷清清,安娜一吃完饭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亨利和纳迪娜留在工作室。她从小包里拿出两只鼓鼓的信封和卧铺车票。 “你想看看你的信件吗?” “想。给我吧。” 纳迪娜给他递去一封信,自己仔细检查着车票:“你知道,我要坐卧铺去旅行了,真感到不好意思。” “你不高兴?以前,你那么渴望坐卧铺旅行。” “当我坐三等车厢旅行时,我羡慕那些坐卧铺的人,可我不愿去想如今我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纳迪娜说道。她把车票放进小包:“自从我手中拿着这张车票,便感觉到这是真的要出门了。可怕。” “你为什么说可怕?” “出门总是有点儿可怕,不是吗?” “让我感到局促不安的,倒是行期不定。”亨利说道,“我多么希望肯定这次能够成行。” “不管怎样,咱们可以推迟行期。”纳迪娜说道,“参加不了拉舒姆说的那次集会,你不感到惆怅吗?” “既然共产党人就要彻底介入,那就再也用不着我了。”亨利说道,“要是一开始把行期往后推延,那就没有道理不继续往下推了。”他连忙补充道:“14日,又要开庭审理一件新的诉讼案。等解决了马达加斯加问题,还会出现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 “噢!这就是你的事了。”纳迪娜说道。 她开始翻阅《信息专刊》。亨利打开一封信,这是一封年轻人的来信,写得十分恳切。这样恳切的来信数量颇多,平常他总为之感到欣喜。可这天夜里,不知何因,一想到他在某些人的眼里是一个优秀的典型人物,心里便生起一团无名火。闹钟敲响了6点,迪布勒伊正在作报告反对战争。亨利猛然感到自己多么希望处在他的位置上。他过去经常暗自思量:“战争就是死亡,即使有所准备也无济于事。”但是,当一架飞机直往下栽时,与其当一个惊恐失色的旅客,倒不如当驾驶员,想方设法让飞机重新升向蓝天。做点事情,哪怕做个报告,也比心里隐隐约约地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蜷缩在一个角落无所事事要强。亨利想象着大厅里座无虚席,一张张脸朝向迪布勒伊,迪布勒伊正面朝听众,向他们发表讲话。他们心底没有恐惧、不安的位置;他们全都充满希望。散场后,迪布勒伊将去吃红肠,饮博若莱葡萄酒。这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酒店,他们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大家心里都感到欢畅。亨利点起一支香烟。凭几句话制止不了战争;但是讲话并不一定就奢望改变历史,这也是经历历史的某种方式。在工作室的沉寂之中,亨利的心灵深处噩梦缠绕,他感到这段历史经历得很不愉快。 “最近一期有好文章。”纳迪娜说道,“对你的短篇小说有很好的评论。” “这本杂志是站得住脚的。”亨利漠不关心地说。 “它惟一的缺陷就在于它是本杂志。”纳迪娜说道,“当然,要是有份周刊,文坛动态介绍就不一样了。” “你父亲为什么还不打定主意呢?”亨利问道,“他自己心急如焚,渴望有份周刊。他所在运动的成员准会感到欣喜,共产党人对此计划也报以赞许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原因阻挡了他呢?” “你完全清楚,亨利,要是你不干,他不愿掺和进去。”纳迪娜说道。 “滑稽。”亨利说道,“他想要什么样的合作者都可以找到。” “这不一样。”纳迪娜连忙说,“他需要一个可以闭起眼睛完全放心的人。他变了,你知道。”她添了一句,“可能是上了岁数的缘故吧。他再也不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了。” “我想他最终还是会打定主意的。”亨利说道,“大家都在推着他。” 纳迪娜在寻找着亨利的目光:“要是我们不去意大利,你会高兴去干这件事吧?” “我们去意大利正是为了躲避这类事情。”亨利说。 “我可不是,我去是为了能在一个美丽的地方迎着阳光生活。” “当然,也有这个目的。”亨利道。 纳迪娜朝信件伸过手去:“我能看看吗?” “如果你高兴就看。” 他开始浏览起《信息专刊》,但心不在焉。《警觉》杂志的事他再也不过问了,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这位小大学生的信写得挺恳切的。”纳迪娜说道。 亨利开口笑道:“就是说我的生活为他树立了榜样的那一位?” “人都是能学什么样就学什么样。”纳迪娜莞尔一笑,说道,“说实在的,他真明白了一些事理。” “是呀。可是这种完人的看法是愚蠢的。实际上,我在个人义务与爱好之间举步维艰、勉强应付,或者说十分勉强。我只不过是一个处于如此境况的小资产阶级作家而已。” 纳迪娜脸上骤然阴云密布:“那我,我是一个什么人呢?” 亨利一耸肩膀:“实际上,根本不应该去关心自己是什么人。在这一方面,陷进去就无法自拔。” 纳迪娜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望着亨利:“那你想让我处于哪一种境地呢?” 亨利没有答腔。等到了意大利,他自己将处于何种境地呢?他也许会对自己创作的一切重新抱有热情,对自己是个作家不再提出任何疑问。行。但是,作为一个作家,这解救不了一切。他很难想象自己将如何避免去考虑自己。 “你有了玛利亚,你有你的生活,你也有你所感兴趣的事情。”他从容不迫地说道。 “我也有许多空暇。”纳迪娜说道,“等到了威尼尔港,咱们时间多得很呢。” 亨利打量着纳迪娜:“这让你害怕吗?” “我不知道。”她说,“我只是感觉到在手里拿到这张票之前,从来就不相信真的要出门。你相信吗?” “显然。” “并不那么显然。”纳迪娜说道,声音有点儿咄咄逼人。“商量呀、写信呀、准备呀,可只要没有上火车,这就很可能只是一种姿态而已。”她又添了一句:“你真的肯定你渴望走吗?” “你为什么提这个问题?”他反问道。 “我的一种感觉。”她答道。 “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会感到厌倦?” “不,你跟我说过几十遍,说我不会让你厌倦,我已经下决心相信你的话。”她声调严肃地说,“我是考虑整个的情况……” “什么整个的情况?”亨利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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