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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伏朗热的书根本不值一提,可他提出了一句十分精明的口号:“容忍罪过。”过去与敌合作,这是因为喝了罪过的旺泉;密苏里州出现一起私刑处死事件,这是罪过,因此也就是赎罪;愿降福于犯下种种罪过的美国,马歇尔计划万岁。我们的文明是有罪的,这正是它的最高荣耀。想要实现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这是多么肤浅可笑!

  “喂!我可怜的好人,等你的那本书出来,瞧他们该怎么对待你!”纳迪娜说。

  “我心中有数!”亨利道。他打了个呵欠:“啊!这再也不稀奇了!我事先就可以想象出伏朗热和勒诺瓦的文章,连其他那些标榜自己公正不倚的人,我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纳迪娜问道。

  “他们会谴责我没有写出《战争与和平》或《克莱芙王妃》。得知道,我没有写过的书,图书馆里多着呢。”他乐呵呵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冲您提起的往往是这两部书。”

  “莫瓦纳准备什么时候出版你的书?”

  “两个月后,9月底吧。”

  “那时离出发的日子就为期不远了。”纳迪娜说道。她伸了伸懒腰:“我已经恨不得在那边了。”

  “我也一样。”亨利说。

  把迪布勒伊一人抛下不管,这太不近情理了,他理解纳迪娜坚持要等她母亲回来再走。再说,亨利在圣马丁过得挺开心。不过到了意大利,他肯定会更高兴。那房子就坐落在海边,依山傍水,那里峭壁耸立,青松茂密。想当初他打算丢下手中的一切,独自隐居南方写作时,经常梦寐以求而又不敢奢望的正是这样的处所。

  “咱们带一部高质量的唱机去,再带许多唱片。”纳迪娜说。

  “还要带很多书。”亨利道:“咱们一定能把日子安排得好好的,你到时候瞧吧。”

  纳迪娜支着一只胳膊欠起身子:“真奇怪。咱们要到皮米昂塔的家里去住,可他却要来巴黎过日子。兰顿也再不愿意回到美国去了……”

  “我们三个人处境都一个样。”亨利说道,“三人都是作家,都搞过政治,也都搞腻了。到国外去,这是自断退路的最好方式。”

  “是我想到那座房子的。”纳迪娜洋洋得意地说。

  “是你。”亨利莞尔一笑,“你经常能出些好点子。”

  纳迪娜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她神态严肃地向天边凝望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去用奶瓶给玛利亚喂奶了。”

  亨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那就是她很不甘心只当孩子的母亲。她坐在一截树身上,怀里抱着玛利亚;她神色威严而又耐心地用奶瓶喂她。她很要面子,想当一个称职的母亲,接受了可靠的育儿原则,购置了许多卫生用品;可当她照顾玛利亚时,亨利从未在她的眼里见过真正的柔情。是的,正是这一点使她很难被人所爱。连照顾这个婴儿时,她也是保持着距离,性情始终那么沉郁。

  “你还要下水去吗?”她问道。

  “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又游了一会儿。上岸后他们擦干身子,穿上衣服,纳迪娜又掌握着方向盘。

  “但愿他们已经走了。”小车停在栅栏门前,亨利说道。

  “我去看看。”纳迪娜说。

  玛利亚在酣睡,亨利把她搬到家中,放在前厅的箱子上。纳迪娜耳朵贴着工作室的门听了片刻,接着推开门扇。

  “你就一个人?”

  “对。进来,进来呀。”迪布勒伊高声说道。

  “我先上楼让小丫头睡下来。”纳迪娜说道。

  亨利走进工作室,微微一笑:“真遗憾,您未能跟我们一块儿去。在水里可舒服了。”

  “我最近哪一天一定去。”迪布勒伊说道。他拿起写字台上的一页纸:“有件事要我转告您:有一个叫让·巴杜洛的人,就是您认识的那个律师的兄弟,他打来电话,请您马上给他回个电话。他兄弟从马达加斯加给他提供了一些情况,他想要转告您。”

  “他为什么非要见我呢?”亨利问道。

  “因为您去年撰写的那些文章的缘故呗,我猜想。就您一个人揭露了事实真相。”迪布勒伊把那张纸递给亨利:“要是那人向您提供那边事态发展的详细情况,《警觉》杂志最近一期可以缓一缓再出,您还有时间为杂志写一篇文章。”

  “我等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亨利道。

  “梅利戈告诉我,他们在那边干的一些事情真是史无前例,竟当场审判被告。”迪布勒伊说,“在类似的情况下,在法国都是先立案的。”

  亨利坐了下来:“今天中午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那个夏尔利埃越来越瘦了。”迪布勒伊说,“人老了是可怜。”

  “他们又提起周刊的事了?”

  “他们就是专为此而来的。据说曼海默非要见我不可。”

  “真滑稽。”亨利说,“要钱时,怎么也找不着。如今什么也不求人,却来了这么一个家伙,非要您拿他的钱。”

  曼海默是一位在流放中身亡的大银行主的儿子,他本人也被流放过,后来在瑞士的一个疗养院呆了三年。他在那里写过一部书,书写得很差劲,可充满善意。他打定主意想要创办一份大的左派周刊,而且非要由迪布勒伊来主持。

  “我马上就要与他见面。”迪布勒伊说。

  “您跟他说些什么?”亨利问道,接着淡淡一笑:“您又开始动心了?”

  “得承认确实让人心动。”迪布勒伊说道。“除了共产党的报纸之外,根本就没有一份左派的周刊。如果真的能有一份大刊物,图文并茂,有照片,有报道,那还值得一试。”

  亨利耸耸肩:“您知道办一份有影响的大周刊有多大工作量吗?那跟《警觉》没法比。得日夜操劳,尤其是第一年。”

  “我知道,”迪布勒伊说道,两只眼睛在搜索亨利的目光。“正因为如此,只有您也一起干,我才会考虑接受。”他添了一句。

  “您完全知道我就要去意大利了。”亨利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不过,要是您对这件事真感兴趣的话,不难找到合作者。”

  迪布勒伊摇摇头:“我办报刊毫无经验。”他说道,“如果真要创办这份周刊,那我身边需要一个专家。您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基本上由他来掌管一切。对这样一位专家,我得像对自己一样信任才行。那只有您了。”

  “即使我不走,我也决不揽这种苦差使。”亨利说道。

  “遗憾啊!”迪布勒伊带着责备的口气说,“因为这种差使正适合我们干,咱们本可以一起做一件出色的工作。”

  “那以后怎么办?”亨利道,“我们的处境比去年更进退维谷。我们能采取什么行动?什么都不成。”

  “总有些事情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迪布勒伊说,“美国想武装欧洲,对此我们就可以组织反抗力量。为此,如果有一份报刊就极其有用。”

  亨利哈哈笑了起来:“总之,您是一找到机会就准备重操旧业,去搞政治,是吗?”他问道,“多棒的身体啊!”

  “谁的身体棒?”纳迪娜走进工作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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