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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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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德国。”朗贝尔说,“立即动身。” 斯克利亚西纳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看他。 “行前先来见我一次。”他说,“这是一项微妙的使命,必须认真准备。”斯克利亚西纳朝迪布勒伊转过身子:“如果我们给您送上您所要求得到的证据,您能下决心揭露吗?” “把你们的证据送来,委员会当会作出决定。”迪布勒伊不耐烦地说,“眼下,这一切纯属闲谈。” 斯克利亚西纳站了起来,乔治也跟着起身。“我请诸位对我们刚才的谈话绝对保密。乔治一直要求跟你们见见面。但是,你们想象得出巴黎这样一座城市威胁着他的是何种危险。”斯克利亚西纳说。 他们全都点头,那神态令人放心。乔治僵硬地弯了个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跟着斯克利亚西纳走了。 “我对推迟表示遗憾。”萨玛泽尔说,“就问题的实质而言,无可置疑。我们可以立即摘录发表这一材料,这已足以造成舆论。” “造成反对苏联的舆论!”迪布勒伊说,“我们现在特别应该避免的,正是这一点!” “但是可以利用这一行动的不是右派,而是革命解放联合会,它十分需要!”萨玛泽尔说,“自大选以来,形势发生了变化,如果我们还继续想持骑墙态度,革命解放联合会就要完蛋。”他激烈地补充道,“共产党人的成功将会使许多犹豫不决的人们打定主意加入共产党。也有许多人将由于恐惧心理而投入反动派的怀抱。对于前者,我们无可奈何。可对于后者,如果我们公开攻击斯大林主义,答应重新组建一个独立于莫斯科的左派,我们就有可能把他们争取过来。” “滑稽的左派,在反共的纲领下搜罗反共分子!”迪布勒伊说。 “您是否知道将导致何种后果?”萨玛泽尔气恼地说,“倘若继续这样下去,两个月后,革命解放联合会就会成为一个受共产党人束缚的知识分子小团体,它将受到共产党人的蔑视和摆布。” “谁也不能摆布我们!”迪布勒伊说。 亨利迷迷糊糊地听着这些激动的声音。对于革命解放联合会的命运,眼下他不屑一顾。乔治所说的到底有几分实情,这才是问题之所在。除非他讲的全是谎话,不然,从今以后就难以像过去那样看待苏联,一切就将必须重新审视。迪布勒伊对什么也不愿重新审视,他陷入了怀疑主义。萨玛泽尔一心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巴不得吹响反共的号角。亨利绝对不想与共产党人决裂,但是他也不愿对自己撒谎。他站了起来:“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弄清乔治说的是真是假。目前,全是空谈。” “这正是我的意见。”迪布勒伊说。 朗贝尔和萨玛泽尔跟着亨利出了门。身后的门刚一关上,朗贝尔便发起牢骚:“迪布勒伊真的被收买了!他想封住这件事。可这一次,他没有这个权利。” “可惜委员会对他唯命是从。”萨玛泽尔说,“实际上,革命解放联合会就是他。” “但是《希望报》并非要不服从革命解放联合会!”朗贝尔说。 萨玛泽尔淡然一笑:“啊!您提出的可是个重要的问题!”他茫然地又添了一句:“显然,如果我们决定立即透露真相,谁也挡不住我们!” 亨利惊诧地看了看他:“您考虑《希望报》与革命解放联合会决裂吗?您到底怎么了?” “根据目前情况的发展,两个月后革命解放联合会将不复存在。”萨玛泽尔说,“我希望《希望报》能存在下去!” 他直率地大笑着离去了,亨利凭倚着河畔的栏杆。 “我真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说。 “如果他真希望《希望报》重新成为一份自由的报纸,那他是有道理的!”朗贝尔说,“那边,他们恢复了农奴制;这里,他们又在杀人。可有人却想叫我们不吭声!” 亨利看了看朗贝尔:“在萨玛泽尔建议决裂的情况下,请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支持我。” “好。”朗贝尔说,“只是我先对你说清楚:若迪布勒伊一意孤行,要封住此事,我便离开报社,收回我的股份。” “听着,在事实没有查证之前,谁也不能作出任何决定。”亨利说。 “那由谁来肯定事实是否得到了查证呢?”朗贝尔问。 “委员会。” “那就是说迪布勒伊。若他抱有偏见,谁也别想说服他!” “要是没有证据就让人说服,那也是抱有偏见!”亨利带着几分责备的口气说。 “别跟我说这一切全是乔治凭空捏造的!别说这些材料全都是假的!”朗贝尔气呼呼地说。他怀疑地打量了亨利一番:“你是否同意若是事实,就必须予以揭露?” “对。”亨利回答道。 “那就行。我尽快出发去德国,我向你保证在那儿决不浪费时间。”他微微一笑:“我把你丢在哪儿?” “不用了,谢谢,我走一走。”亨利说。 他要去波尔那儿吃晚饭,但并不急于与她相聚。他小步走去。要揭露事实真相。迄今为止,这并没有引起多少严重的问题。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朗贝尔:这几乎是一种理性反射。但是,他实际上既不知道该信些什么,也不清楚该做些什么,他一概不知:脑子至今稀里糊涂,仿佛头上受到了狠狠的一击。显然,乔治并没有完全凭空捏造,也许确有其事。有不少集中营,一千五百万劳工在那儿被迫处于非人的境地。但是正是多亏了这些劳改集中营,纳粹主义才被战胜,一个伟大的国家才渐渐建立起来。她是中国和印度在饥饿中挣扎、过着非人生活的亿万人们的惟一希望,是被非人的境地所奴役的数百万工人的惟一希望,是我们的惟一希望。“我们的这一希望难道也将破灭?”他恐惧地自问。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对此提出过疑问。苏联的缺陷和弊端,他全都了解,尽管如此,一个公正与自由和谐共存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制度总有一天要在苏联并通过苏联的努力取得胜利。 倘若今晚他丧失了这一信念,那么整个前程就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任何地方都无法看到希望,哪怕是希望的幻影。“莫非我是因此而陷入怀疑?”他自问,“难道是出于怯懦,因为天底下再也没有一块可以对之抱有几分信心的土地,因为空气再也不堪呼吸,我才拒绝承认明摆的事实?或相反,”他心里想,“也许是因为我热衷于接受经过我精心篡改的恐惧形象吧。若我归附共产主义不成,便坚决地反对它,倒是一种慰藉。要是能泾渭分明,不是完全赞成就是彻底反对,该多好!但是若要反对,就必须要拥有其他的希望,把它们献给人们。再也清楚不过的是,革命要么由苏联来进行,要么就没有革命可言。可是,倘若苏联仅仅是以一种压迫制度来取代另一种压迫制度,倘若它又恢复了农奴制,那怎能对它保持友谊?……”“也许罪恶到处存在。”亨利思忖。 他回想起了在塞文山区那间高山小屋度过的那个夜晚,他曾幸福地沉浸在纯洁无瑕的莫大快慰之中。若罪恶到处存在,就不会有什么纯洁无瑕。不管他做什么,他必定都错:若传播篡改的事实,是错;若掩盖哪怕是篡改的事实,那也是错。他走下了陡峭的河岸。倘若罪恶处处都有,那无论对人类还是对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出路。难道最终不得不想到这一步?他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河水流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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