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西蒙·波娃 > 名士风流 | 上页 下页


  “槲寄生,是傻玩艺儿,毫无特色,过时了。再说,它是寄生玩艺儿。”

  “把红辣椒挂到楼梯上面的扶手上吧。”安娜建议道。

  “挂在这里,要漂亮多了。”迪布勒伊说。

  “我坚持挂我的槲寄生和枸骨叶冬青。”波尔毫不相让。

  “行,行,这是在您的家里。”迪布勒伊说道,然后朝纳迪娜示意:“过来帮我一把。”

  安娜取出了熟肉酱、黄油、奶酪和糕点。“这是用来调制潘趣酒的。”她边说边把两瓶朗姆酒往桌上放。接着,她把一包东西塞到波尔的手中:“喏,这是给你的礼物。这个是给您的。”她说着递给亨利一只陶瓷烟斗,上面一只鸟爪正死抓着一只小蛋,与路易十五年前用的烟斗一模一样。

  “真棒极了!十五年来,我一直渴望有这么一只烟斗。您是怎么猜透我的心思的?”

  “因为您跟我说过!”

  “一公斤茶!你真救了我的命。”波尔惊叹道,“多香啊!真正的好茶!”

  亨利动手切起面包片来,安娜往上抹黄油,波尔则一面往面包片上涂肉酱,一面忐忑不安地察看着迪布勒伊用锤子猛击着铁钉。

  “您知道缺点儿什么吗?”他朝波尔大声说道,“缺一盏大水晶玻璃吊灯。我一定给您搞一盏来。”

  “可我不需要!”

  迪布勒伊把一串串红辣椒挂好,然后走下楼梯。

  “不错!”他一边说一边用挑剔的目光检查着自己的杰作。他走近餐桌,打开一袋香料。多少年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调制潘趣酒,这配方是他在海地搜集来的。纳迪娜倚着楼梯扶手,嘴里咀嚼着一个红辣椒。她芳龄十八,尽管常在法国人和美国人的床笫上乱睡,但看上去却仍然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别把装饰品给吃了。”迪布勒伊朝她喊叫道。他把一瓶朗姆酒倒进色拉盒内,转身对亨利说:“我前天遇到了萨玛泽尔,我很高兴,因为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跟我们走。您明天晚上有空吗?”

  “11点之前,我无法离开报社。”亨利回答道。

  “那就11点来一趟吧。”迪布勒伊说,“我们要讨论一下怎么行动,我很希望您能在场。”

  亨利淡淡一笑:“我这就不明白为什么了。”

  “我跟他说过您跟我一起工作,您在场分量会更重。”

  “我并不认为像萨玛泽尔那样的家伙对此会很重视。”亨利仍然微笑道,“他肯定十分清楚我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人。”

  “可他跟我想法一致,决不能放弃政治而让政客去搞。”迪布勒伊说,“您来吧,哪怕只稍待片刻也行。萨玛泽尔手下有一批人,值得重视,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我们用得着。”

  “听着,您不要再喋喋不休地谈论政治!”波尔声音不快地说,“今天晚上是节日。”

  “那又怎么样?”迪布勒伊反问道,“难道在节日里就禁止谈论令人关心的事情?”

  “可您为什么坚持要把亨利往这桩麻烦事里拖!”波尔不甘示弱,“他已经够劳累的了,他已经跟您说过几十遍了,政治让他烦透了。”

  “我知道,您把我看作一个不正经的人,总是想方设法把他的小伙计们往歪道上引。”迪布勒伊微笑道,“可政治不是堕落,我的美人,也不是社会游戏。要是三年后爆发新的战争,第一个抱怨的也许就是您。”

  “这是危言耸听!”波尔道,“等这场战争彻底结束后,没有人想再打一次新的战争了。”

  “人们想还是不想,您觉得这起得了什么作用!”迪布勒伊说。

  波尔正要回击,可亨利抢过了话头。“真的,”他并无恶意地说,“我没有时间。”

  “时间永远都有。”迪布勒伊说。

  “对您来说是这样。”亨利微笑着说,“可我呀,是一个凡夫俗子。要我整整一个月,天天连续工作二十小时,也不睡觉,我做不到。”

  “我也同样办不到。”迪布勒伊说,“我再也不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不过,不会要求您干那么多事的。”他神色不安地尝了尝潘趣酒,又这样补充了一句。

  亨利开心地瞅了他一眼。不论是二十岁还是八十岁,迪布勒伊总是一双贪噬一切的大眼睛,满目喜悦,永远显得那么年轻。这真是个狂热的家伙!相比之下,亨利常觉得自己不专一、懒惰、不坚定,即使逼着自己也无济于事。二十岁时,他是多么崇拜迪布勒伊,以致觉得自己应该处处效法于他。结果呢?他还是永远睡不够,大量服麻醉剂,陷入愚蠢的泥潭而难以自拔。他不得不痛下决心:放弃娱乐。于是他渐渐失去了生活的情趣,同时,也丧失了写作的乐趣,慢慢变成了一部机器。整整四年里,他完全是一部机器。现在,他首先要使自己重新成为一个人。

  “我毫无经验,真不明白这对您会有什么用场。”他说。

  “没有经验,这自有它好的一面。”迪布勒伊开腔道。接着,他淡然一笑:“再说,就目前而言,您的大名对许多人来说颇有影响。”他笑得更带劲了,“在战前,萨玛泽尔在大大小小的各个派别中都混过,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一点才需要他,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游击英雄,他的名字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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