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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神甫,邦格朗,萨维尼安,作着种种猜测和假定,搅糊涂了。萨维尼安,蒂安奈特,布吉瓦勒女人和两个忠于本堂神甫的人,一边刺探,一边戒备了一星期;可是古鄙绝对不露痕迹,所有的奸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在朋友中间,邦格朗第一个以为那主犯看着自己的成绩害怕了。于絮尔苍白的脸色和衰弱的身体,已经跟害痨病的英国少女一样。大家的照顾松懈了。匿名信和半夜音乐会都不来了。萨维尼安认为那些鬼蜮伎俩的中止,一定是检察官的暗中探访发生了作用;他把于絮尔,他母亲和他自己收到的信都呈了上去。可是休战的时期并不久。正当医生把于絮尔神经性的寒热止住,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早上,于絮尔的窗外竟挂着一座软梯。据夜里赶班车的马夫说,他经过的当口,有个矮小的男人正从梯子上往下爬;马夫很想停下来,无奈于絮尔的屋子正在桥堍的转角上,而牲口一下桥又往前猛冲,直冲出镇外一大段路。

  迪奥尼斯的沙龙里传出一种意见,认为玩这些手段的是鲁弗尔侯爵;他那时处境艰难到极点,有些约期票落在玛森手中;倘若女儿马上嫁了萨维尼安,鲁弗尔古堡就不至于被债权人扣押。大家又说,凡是使于絮尔出丑和受辱的事,波唐杜埃太太看了心里都高兴的。但事实上,老太太看到年纪轻轻的姑娘快死下来,倒反心软了。夏勃隆为了最后那个毒计,难过之极,病倒在床上,几天不能出门。可怜的于絮尔,受着这一下卑鄙的打击,复病了。她从邮局收到神甫一封信,因为邮局认得神甫的笔迹,把信送给了于絮尔:

  孩子,你还是离开奈穆尔,免得再受那些不相识的敌人暗算。萨维尼安的性命说不定也会有危险。这些事,等到我能来看你的时候再细谈。

  下面的署名是:你忠诚的夏勃隆。

  气得发疯一般的萨维尼安赶去见神甫,可怜的神甫看到有人把他的笔迹和签字学得一模一样,骇坏了,把信念了又念;他根本没有写信,即使写了也不会交给邮局寄的。这个凶狠的手段加重了于絮尔的病,萨维尼安不得不带着捏造的神甫的信,再去向检察官求救。

  他对检察官说:“这明明是件谋杀案,所用的手段是法律没有料到的,被害人却是一个由民法委托你保护的孤儿。”

  检察官回答:“如果你有什么制裁的办法,我一定采用;我可想不出!那个躲在幕后的恶棍,说的话倒是不错:还是把弥罗埃小姐送到这儿来,托圣体修院的女修士们照料。一方面我通知枫丹白露的警察局长,准你携带武器,保护自己。我亲自去过鲁弗尔,鲁弗尔先生对于外边猜疑他的话非常愤慨,那也难怪他。我的助理的父亲米诺雷,要买他的古堡,正在谈判。鲁弗尔小姐决定嫁给一个有钱的波兰伯爵。我上鲁弗尔去的那天,鲁弗尔先生正要离开乡下,免得为了债务而受拘押。”

  但羡来被上司询问之下,不敢把心中的意见说出来:他猜到那是古鄙干的。只有古鄙,作事才会在法网周围绕来绕去而不堕入法网。那时古鄙看到自己逍遥法外,事情做得又隐秘又成功,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阴险的帮办唆使玛森控告鲁弗尔侯爵,玛森不知是计,听了他的话;古鄙的目的却是要逼侯爵把剩下的田产卖给米诺雷。古鄙跟桑斯城内的一个公证人,对于受盘事务所的问题初步谈了一下;然后决定使出最后一着棋子,把于絮尔弄上手。他想学某些巴黎青年的榜样,用强抢的手段,人财两得。仗着他替米诺雷,玛森,克勒米耶都出过力,又有奈穆尔镇长迪奥尼斯做后援,便是闹出事来也不难收拾。因此他决意拉下面具,以为于絮尔已经被他折磨得那么衰弱,绝对抵抗不了的了。

  但是冒险做这个丑恶的把戏之前,他觉得应当趁着陪米诺雷签订合同以后初次上鲁弗尔去的机会,先跟米诺雷谈一谈。那时米诺雷刚接到儿子的一封密书:他对于絮尔事件先要打听一些消息,再亲自陪检察官到奈穆尔来,把于絮尔送往修道院,免得再受侮辱。助理检察官说,万一迫害于絮尔的人是他们的朋友,希望父亲劝劝他;因为司法方面即使不能什么都惩罚,至少能调查明白,把事情记在账上的。

  米诺雷已经实现了一大愿望。鲁弗尔是加蒂内区域最美的古堡之一,从今以后他做定了鲁弗尔的主人,还在猎场四周集中了几块良田美产,每年有四万多法郎收入。所以这大汉尽可把古鄙一脚踢开。他预备住到乡下去,那就不会再想到于絮尔而心里不舒服了。

  他一边在鲁弗尔的平台上踱来踱去,一边对古鄙说:“喂,小家伙,别再跟我表妹为难了!”

  “喂?……”古鄙简直猜不透米诺雷这种古怪的行为;原来一个人的愚蠢也有莫测高深的地方。

  “噢!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座二十万埃居还盖不起来的古堡,你帮我花二十八万法郎就买下了,还有附属的田庄,猎场,后备猎场,花园,森林……哦!这样罢……我给你一成佣金,两万法郎;你拿这笔钱可以在奈穆尔盘进一个书办的事务所。我再担保你跟克勒米耶家攀亲,娶那个顶大的姑娘。”

  “就是说唧筒的那个吗?”古鄙喊道。

  米诺雷回答:“不管这些,我表妹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是真的。小家伙,你瞧,你是生来做书办的,好比我是生来做车行老板的;一个人总不能离开他的本行。”

  古鄙一交从云端里直跌下来,答道:“好罢,这儿有的是契纸,你签一张两万法郎的约期票给我,我好拿了现款去谈判。”

  米诺雷瞒着老婆的那部分公债,正好有半年的息金一万八千法郎可以收进;他以为这么一来,就把古鄙给打发了,便签了约期票。古鄙眼看布尔乔亚街上那个低能的大胖奸雄得意忘形,架子十足,便和他说了声再会,用那副只有暴发的糊涂蛋见了不会发抖的目光,把他瞪了一眼。他却是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园林,眺望着那座路易十三式宫堡的壮丽的屋顶。

  他看见古鄙走回去了,嚷道:“怎么,你不等我啦?”

  “你会碰到我的,老爹!”未来的书办回答;他心里又想报复,又想把大胖米诺雷变化多端,莫名其妙的行为,摸清底细。

  自从最恶毒的诬蔑玷污了于絮尔的名节以后,于絮尔就害着一种无法解释的,从精神方面来的病,很快的到了九死一生的阶段。脸色白得象死人一般,难得又轻又慢的说几句话,睁着柔和而没有神采的眼睛,浑身上下,连脑门在内,都显出她心里转着一个悲痛的念头。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处女头上有一顶贞洁的花冠;于絮尔以为这个理想的冠冕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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