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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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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先生,”热奈斯塔将喝干的酒杯放在壁炉上面,说道,“打从莫斯科撤退以后,我们团在波兰的一个小城里重新结集。我们用重金购买了马匹,在那里一直驻扎到皇上驾临。在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顺利。我得向您说明,我那时有一个朋友。在撤退途中,由于受到一位中士的照料,我才不止一次地保住了性命,这位中士名叫列那,他为我所做的事,除了受军纪约束之外,足以使两个男子汉亲如兄弟。当时,我们俩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这种用木头盖成的小屋如同一个个耗子窝,一家老少都挤在里面,看上去您不信能牵进一匹马,这所简陋的小屋属于一户犹太人家,他们在那里经营许多种买卖。那位犹太老爹整天摆弄金币。所以手指没有冻僵,他在我们溃退期间,生意做得着实不坏。这号人么,他们生活在垃圾堆里,可死在金银堆上。他们的屋子建造在地窖上边,当然也是木头的;他们将自己的几个孩子塞在地窖子里,其中有位姑娘,若是收拾得干净点儿,她准是一位犹太美女。她的头发不是金色的,当时约摸十七岁,皮肤象雪一样白,双眼象丝绒一般柔润,睫毛如同老鼠的尾巴那样乌黑,加上一头浓密得足以诱人抚摸的、富有光泽的头发,她称得上是个完满无缺的尤物!总之,先生,那是在某天晚上,人们以为我已经睡了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批奇特的货物的,因为我那时正抽着烟斗,在街上散步。这些孩子横七竖八地挤在一块,活象一窝小狗,看上去还真有趣。父亲和母亲正和他们一块吃晚饭。我看着看着,忽然透过主人喷出的烟雾,发现了这位年轻的犹太女郎。她就象混在一堆粗蠢的铜板中的一枚崭新的拿破仑金币。亲爱的贝纳西,过去我从来没有时间考虑谈情说爱;可是一见那位姑娘,我就明白了以前只是顺了自己的性格;但这一次,我的头,我的心,我其余的一切,全都投入其中了。我从头到脚,堕入了情网,喔!不能自拔。我伫立在那里,抽着烟斗,专心致志地看着犹太女郎,直看到她吹灭蜡烛上床睡觉。简直无法合眼哪!整整一夜,我反复装满烟斗,边抽边在街上徘徊。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过。破天荒头一回,我想到了结婚。天一亮,我便给我的马装上鞍子,然后骑着它在田野里一溜小跑,足足跑了两小时,想使自己清醒清醒;就这么着,我几乎不知不觉地跑得马蹄发了炎……”热奈斯塔打住话头,神色不安地看了看这位新朋友,然后对他说:“请原谅,贝纳西,我不善言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在别人的客厅里,我会发窘的,可是和您在一起,又是在乡间……” “请讲下去,”医生说。 “当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我发现列那十分紧张。他以为我和人决斗,被打死了,所以正在擦枪,打算找那个打死我的人寻衅……喔!这可是朝山进香人的性格。我指着孩子们的窝,向列那透露了我的爱情。由于列那懂得当地人的方言,我便求他帮我向女孩子的父母转达我的建议,希望能和朱迪特——她名叫朱迪特——交往。先生,终于在半个月内,那对犹太夫妇每晚都让我们和朱迪特共进晚餐,那半个月里我成了最最幸福的男子。您是过来人,我一定不会让您听得不耐烦的;话虽这么说,要是您没尝到烟草的滋味,您就难以体会一个有教养的人边瞧着他的小公主,边定定心心地与列那和姑娘的父亲一起抽烟的乐趣。真是惬意极了。但我得向您说明,列那是巴黎人,是个公子哥儿。他父亲是个大杂货商,原打算将他培养为公证人,所以他有点见识;但是他应征入伍了,就不得不告别他的墨水瓶。他生就一副穿军装的身材,却长着一个姑娘的脸蛋,他还懂得一套用甜言蜜语哄人的本领。朱迪特爱的是他,所以对我的关心犹如马儿之于烤嫩鸡。正当我看着朱迪特出神并且想入非非的时候,我的列那——您瞧,他这个姓决不是偷来的!①——暗地里却进展神速;这个叛徒和姑娘串通起来,竟然按照当地的风俗成了亲,因为结婚申请要很长时间才能批下来。但他答应,万一婚事遭到异议,他会按照法国的法律和她结婚。事实上,一到法国,列那夫人又变成了朱迪特小姐。要是我早知道这件事,我准会一刀杀了列那,不让他有喘息的时间;可是父亲、母亲、姑娘和我的中士,象市场上的骗子一样串通好了。正当我抽着烟斗,将朱迪特奉为至宝一般欣赏的时候,列那却定好了约会的时间,使他的小计谋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件被我称之为“卑鄙勾当”的事,我只对您一个人谈过;我常常自问:为什么一个人平时拿了别人的一枚金币就会羞得要死,这时竟寡廉鲜耻地偷走朋友的妻子、幸福和生命呢?这两个小坏蛋最后还是成了亲,日子过得挺美满,我还是每晚和他们共进晚餐,呆呆地欣赏朱迪特的秀色,象歌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回答她为了要我闭上眼而递过来的眼色。您能想象,后来他们俩为这欺骗行为付出了十分昂贵的代价。毫无疑问,上帝对于人间的事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关心。 ①列那原文是Renard,作为普通名词,在法文里是“狐狸”,“狡猾的人”的意思。 “不久,俄国人开始包抄我们。一八一三年的战役开始了。我们受到了袭击。有天早晨,上峰来了命令,要我们在指定的时间开进吕赞战场。皇上命令我们仓促开拔的时候,对自己所做的事心里十分清楚。俄国人抄了我们的后路,那时我们的上校去离城一里的地方和一个波兰女子恋恋不舍地告别,他和他的值班小分队正好被哥萨克骑兵的先头部队一齐抓走。我们只来得及跨上马,到城市的前沿阵地结集,准备用骑兵打埋伏,先打退俄国人,再在夜里撤退。我们连续冲锋了三个小时,着实卖了不少力气。我们正在厮杀的时候,装备和物资就抢先运走了。我们有一支炮队和大量的火药,皇上非常需要这批军火,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们送到他手中。我们的抵抗使俄国人心服口服,他们还以为我们有一个军团支援哩。可是不久,他们得到奸细的密报,才发现他们错了,原来他们面前仅有一个骑兵团和团里的步兵装备。于是,先生,傍晚时分,他们进行了毁灭性的攻击,战斗是那样的激烈,我们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被团团围住。我和列那身先士卒,我看到他左冲右突,象个凶神似地厮杀着,因为他心里想着妻子。靠了他,我们终于回到城里,我们的病号已经将它布了防;但是这防线让人看了觉得可怜。我和他最后撤退的时候,发现一大群哥萨克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于是我们向敌群冲去。一个哥萨克正要用他的长矛刺穿我的身体,恰巧被列那发现了。他一催坐骑,插到我和敌人中间,想挡开对方的长矛;可是不好!他可怜的坐骑——一匹剽悍的好马——却中了一枪,倒下时将列那和哥萨克同时拖倒在地上,我杀了哥萨克,抓住列那的胳膊,象一袋麦子似地将他横放在我的马鞍前面。‘永别了,上尉,一切都完了,’列那对我说,‘不,还得走着瞧呢,’我对他说。我进了城,下了马,将他安放在一个屋角里的干草上。他的脑袋破了,脑浆流到头发上,但他还能说话。喔!真是一条好汉。他说:‘我们俩谁也不欠谁了。我把我的命给了你,但我从你手中夺走了朱迪特,请多多照看她和她的孩子——如果她已经有了身孕的话。另外,你还要娶她。’先生,最初的一刻,我象撇下一条狗似地撇下了他;等到我怒气消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哥萨克们在城里放了火,我想到了朱迪特。我立刻去找到了她,让她坐在我的马臀上。幸好我的马跑得快,才赶上了后撤的团队。至于那一家犹太人,一个也没留下!所有的人象耗子一样消失了。只有朱迪特还等着列那,您明白,一开始我什么也没对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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