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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凡是农村经济、政治经济或家庭经济上的错误都会造成损失,而利益的考虑不是会慢慢地加以纠正吗?值得庆幸的是,我在这里遇到的是一张白纸。根据我的意见,这里的土地得到了很好的耕种,没有因循任何农业上的陈规陋习,而且这里的土地是良好的,因此,我引进五次轮作法、人工牧场和马铃薯并不困难。我的农艺方法没有遭到任何偏见的抵制。这儿的人不象法兰西的某些地区,已经不再使用劣质的犁骨,由于很少耕地,锄头就够用了。大车匠为了推销他的产品,热衷于吹嘘我的带轮子的犁,成了我的同道。在这个问题上,同在其他问题上一样,我总努力把一部分人的利益同另一部分人的利益结合起来。其次,我从发展直接关系到穷人利益的生产,到发展增加穷人福利的生产。我没有把任何东西从外面带到里面来,我只是帮助进行会使穷人致富、利益显而易见的输出而已。这些人用他们的产品为我做宣传而不自知。另一个考虑是:我们这里离格勒诺布尔只有五法里,靠近大城市,产品的出路多。不是每个乡镇都靠近大城市的。在这类事情上,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到当地的特点、地理位置、自然资源,都要研究一下那里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能一厢情愿,在诺曼底地区种植葡萄。所以说,没有什么比行政管理更变化多端的了,行政管理很少有普遍适用的原则。法律是统一不变的,风习、土地、智慧则不然。而行政管理是执行法律又不损害利益的艺术,所以一切都是因地制宜的。那个废弃了的村子在一座山脚下,山那边的土地土层不够厚,不能用带轮子的犁耕地。所以,如果那个乡镇的镇长要学我们的办法,就可能毁了他治下的居民。我劝他种植酿酒的葡萄。去年,那个小地方葡萄大丰收,现在用酒和我们换小麦了。总之,我在我所教化的人们心里有几分威信,我们不断保持着联系。我给农民治病,他们的病很容易治,因为关键是用营养丰富的食物使他们恢复体力。节约也好,贫困也罢,总之乡下人吃得太差,他们的病都是贫穷造成的,而他们的体质一般都相当好。

  “当我以宗教的虔诚选定这种甘于默默无闻的生活时,我曾在做神甫、做乡村医生或做治安法官之间犹豫了很久。亲爱的先生,众所周知,人们把神甫、法律界人士和医生这三种穿黑袍子的人归为一类,这并非没有道理:一个包扎灵魂的伤口,另一个包扎钱袋的伤口,最后一个包扎肉体的伤口。他们代表了社会的三个主要生存条件:良心,财产,健康。从前是神甫,随后是法律专家,掌管整个国家。我们的祖先也许没有想错,他们认为支配思想的神甫应该掌握全部政务:于是神甫既是国王,也是教皇,又是法官。但那时一切都是信仰和良心。今天,一切都变了。我们的时代是什么样子,就让我们承认它是什么样子吧。可是,我认为文明的进步和大众的福利取决于这三种人。这三种人是立即使人民感到功业、利益和原则之影响的三股力量,是事变、产业和思想在一个国家里产生的三大成果。时间在前进并带来变化,财产或增加或减少,一切都要按照这些不同的变动来调节:由此产生了秩序的原则。要变得文明起来,要制造新产品,就必须使大众懂得: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在什么上面是一致的,而国家利益是由实绩、利益和原则决定的。这三种职业必然关系到人类的这些成果,所以我认为这三种职业今天应当是文明的三大杠杆。只有这三种职业才是不断地给善良人提供改善贫民阶级的命运、永远同贫民阶级息息相关的有效手段。可是,较之谈论灵魂得救的神甫,农民更愿意听从给他开药方救他肉体的人:一个可以同他谈谈他耕种的土地,另一个则不得不同他谈论天堂,而天堂,不幸得很,农民现今很少关心。我说不幸得很,是因为有关来生的教义不仅是一种安慰,而且还是用于统治的一种工具。宗教不就是批准社会法则的唯一力量吗?我们最近为上帝的存在做了论证。没有宗教,政府便不得不制造恐怖,使法律得以施行,但这是人间的恐怖,所以它消失了。

  “先生,当一个农民生了病,躺在破床上动弹不得,或者需要将息身体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倾听合乎逻辑的推理,只要把道理给他说清楚,他也会明白的。这个想法使我做了医生。我跟农民一起盘算,为他们盘算。我给他们出的主意都是行之有效的,他们不得不承认我的眼光准确。给百姓办事,要做到万无一失。万无一失曾造就了拿破仑,如果全世界没有听到他在滑铁卢栽了跟头的话,那就会把他当做天神了。穆罕默德在征服了地球的三分之一后创立了一种宗教,那是因为他没有让大家看到他是怎么死的①。对村长或者对征服者来说,原则是一样的:国家和市镇是同一个群体。天下的群众都是一样的。总之,对待从我的钱袋获得好处的人,我表现得很严格。没有这种坚定的态度,大家就会不把我当回事。农民同上流社会的人一样,最终会看不起受他们欺骗的人。受人欺骗,这不是软弱的一种表示吗?唯有力量能治人。除了那些明显富有的人,我从不向任何人要一文看病的钱,但我也让人知道我的劳动的代价。除非病人贫穷,我并不免费送药。农民们虽不付给我医药费,但他们知道欠我的情。有时候,他们给我的马送来燕麦,小麦不贵的时候送小麦,以平息良心的不安。而即使磨坊工只送我一些鳗鱼作为我给他看病的报酬,我也会对他说,为了这点小事,他太破费了。我的客气是有效果的:冬天我会从他那里得到几袋给穷人的面粉。瞧,先生,这些人是有良心的,只要你不使他们心里感到绝望。同过去相比,我现在更多地把他们朝好里想,而较少把他们朝坏里想了。”

  ①此说与史实不符。穆罕默德的死没有向众人隐瞒,而且丧仪十分隆重。

  “您费了不少心吧?”热奈斯塔说。

  “我呀,一点没费心。”贝纳西接着说。“对我来说,说有用的话不比说废话费力。在路过的时候,我一边说笑,一边跟他们谈他们自己的事情。起初这些人不听我的,我要克服他们对我的极大反感。因为我是个城里人,对他们来说,城里人就是敌人。我感到这场斗争很有趣。在做坏事和做好事之间,没有其他差别,只有问心无愧与良心不安的差别,所费的精力是一样的。如果坏蛋愿意做好人,他们也会变成百万富翁,而不会被绞死,如此而已。”

  “先生,”雅柯特走进来大声嚷道,“饭菜凉啦。”

  “先生,”热奈斯塔用手臂拦住医生说,“对您刚才所说的,我只有一点不同的看法。我没有读过任何有关穆罕默德的战事记载,因此我不能评价他的军事才能。但是,如果您见过皇帝在法兰西战役中如何用兵,那您就很容易把他看做神灵了。他之所以在滑铁卢战败,正因为他是个超人,他压在地球上的分量太重了,地球在他脚下跳了起来,就这么回事。除此之外,在所有其他问题上,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哎!生您的女人可没有白费时间啊!”

  “得啦,”贝纳西微笑着大声说,“咱们吃晚饭去吧。”

  餐室四壁全都镶了木板,漆成灰色。家具包括几把衬着草垫的椅子,一张碗橱,几个柜子,一只火炉,以及已故本堂神甫的那架闻名的时钟;此外还有窗户上的白窗帘。铺着白布的餐桌一点也不使人感到豪华。盘子碟子都是白粘土做的。按已故本堂神甫的习惯,头道汤是最有营养的肉汤,从来没有哪个厨娘把汤熬得这样浓,医生和他的客人刚喝完汤,一个男子突然走进厨房,并且不顾雅柯特的阻挡,一下子闯进了餐室。

  “哎,什么事呀?”医生问。

  “先生,我们的老板娘,维尼奥太太,变得脸色苍白,把我们大伙都吓坏了。”

  “好了,”贝纳西高兴地大声说,“得离开饭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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