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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大绿依给和平酒家提供牛奶和奶油,所以通萨尔家的两个姑娘每天都跟这所房子有来往。

  对索卡尔说来,苏朗日广场是他的酒店的附属物。这个阿尔喀得①经常挨家挨户串门,跟人闲聊,根据小城里小酒店的习惯,夏天只穿一条裤子和一件扣子都不大扣的背心。假如有人走进他的酒店,同他聊天的人就会通知他,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

  ①阿尔喀得,希腊神话传说中阿尔开俄斯的孙子,指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及其后代。

  这些细节都足以使那些足不出本区的巴黎人相信,在阿沃讷峡谷,从库什到法耶市,要想有什么事不让人知道是很难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可能的。在乡下没有什么空间可言,每隔一段地方就有—家大绿依小酒馆,一家和平酒家。它们是传声的场地。在最秘密的情况下最无心的行动也会象魔术一样传播开去。

  里谷停住马,走下马车,把缰绳拴在蒂沃利门口的一棵柱子上。然后找到一个最自然的借口,可以听到里面的谈话而又让人看不出来。他站在两扇窗户之间,伸出头去,通过其中一扇可以望见里面说话的人和手势,同时由于外面十分安静,可以听到声震窗玻璃的那些粗话。

  “要是我告诉里谷老爹,你兄弟尼古拉打贝齐娜的主意,”

  一个刺耳的声音嚷道,“整天盯着她,弄得她会在她老爷的鼻子底下跑掉,看看里谷老爹不把他五脏都翻出来才怪,还有你们大家也一样,大绿依的一群混账东西!”

  “要是你敢开这个玩笑,阿格拉埃,”玛丽·通萨尔扯着尖嗓门回敬,“那我怎么处治你,你可只能跟你棺材的蛆虫去说了!尼古拉的事儿,还有我跟博内博的事儿你趁早别管!”

  玛丽受她祖母的怂恿,一直跟踪博内博,这我们都看见了;她从现在里谷站着的窗口窥视他,看见他向索卡尔小姐大献殷勤,说些小姐爱听的奉承话,使她不得不对他笑一笑。

  这一笑惹起了一场风波,中间爆发的这一段对话,给里谷透露了宝贵的内情。

  “喂!里谷老爹!您是在毁我的房子吗?”索卡尔拍着高利贷者的肩膀说。

  这酒店老板从花园那一头的一个仓库走过来。他从那儿取出一些公共游戏的器具,诸如体重机、套圈木马、秋千等,准备装到蒂沃利舞场特定的位置上去。他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因为穿着一双黄皮拖鞋,这种拖鞋十分便宜,在外省相当畅销。

  “您要是有鲜柠檬,我倒想喝一杯柠檬水,”里谷答道,“今晚真热。”

  “谁在那儿鸡猫子喊叫呢?”索卡尔从窗户里看见她女儿跟玛丽吵作一团。

  “在抢博内博呢,”里谷语带讥讽地说。

  索卡尔心中升起的做父亲的怒火给身为酒店老板的利益考虑压了下去。作为酒店老板,他认为还是象里谷一样站在窗外听来得妥当;而作为父亲,他很想走进去宣告,博内博在一个酒店老板眼中固然具备值得推崇的优点,而作为苏朗日镇上名门的女婿却无一可取之处。然而,上门向索卡尔求婚的并不多。他女儿才二十二岁,已经在身材粗、厚、重方面堪与韦尔米歇尔太太比一比高下,韦尔米歇尔太太动作居然还那么灵便,实在令人称奇。而阿格拉埃由于长期坐柜台,更加剧了她从父亲血统中继承来的发胖倾向。

  “这两个丫头什么魔鬼附身了?”索卡尔问里谷。

  “啊!”前本笃会教士答道,“就是教会最常抓住的那些魔鬼。”

  索卡尔不作答,只是细细察看那两扇窗户之间的壁画上的球杆,由于年久失修,灰泥剥落,连接处已难辨认了。

  这时,博内博从弹子房走出来,一手拿着球杆,粗暴地揍玛丽,一面对她说:“都是你,让我没打中弹子,可我打得中你,只要你不把你狗嘴上加个封套,我就要揍你。”

  索卡尔和里谷觉得该干预了,就从广场走进酒店,一下子轰起了这么多苍蝇,天都变昏暗了。那嗡嗡声就象远处学校里的练习打鼓声。这些蓝肚子的苍蝇连同一些马蝇经过一阵惊扰后,又回到橱窗里原来的位置,上面还有一些给打死的小苍蝇,那里面的三层隔板盖满了这些黑点,上面的油漆都看不见了,隔板上排放着酒瓶,象一排排士兵。

  玛丽在哭。在情敌面前挨心上人的揍,这是任何女人无法忍受的屈辱,不论其社会地位如何,而社会地位越低,发泄仇恨的方式也越激烈;因此,这通萨尔家的姑娘既没看见里谷,也没看见索卡尔;她倒在一张凳子上,一声不吭,神情沮丧而又凶狠。前教士都瞧在眼里。

  “去找一个鲜柠檬来,阿格拉埃,”索卡尔老爹说,“你再亲自涮一只高脚杯。”

  “您把您闺女支开是明智的,”里谷低声对索卡尔说,“要不,她可能会给打死了。”

  他说着用眼睛指指玛丽的手,那只手里抓着一张凳子瞄准阿格拉埃的脑袋,正要扔过去……“得,得,玛丽,”索卡尔走到她面前,“人们到这儿可不是来拿凳子的,……要是你砸了我的镜子,你那几条母牛的奶可赔不起……”

  “索卡尔大爷,您闺女是条毒蛇,我也不比她弱,明白吗?您如果不要博内博当女婿,趁早告诉他到别处去玩弹子!……他隔一会儿就输一百个苏。”

  这些与其说是说出来的不如说是喊出来的话刚一出口,索卡尔就把玛丽一把抱起来扔到了门外,任凭她去大喊大叫。

  这对她很及时,因为博内博正好又从弹子房跑出来,两眼冒着火。

  “这事儿不能就这样完了!”玛丽·通萨尔嚷道。

  “快滚开,”博内博说,维奥莱抱住他,不让他动武,“要不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话,不看你一眼。”

  “你啊,”玛丽用充满怨恨的眼光看了一眼博内博,“把钱还我,我就把你放给索卡尔小姐,要是她有钱养得起你的话……”

  玛丽说完这句话,见博内博挣脱了索卡尔象老虎一样跳了出来,就一溜烟跑到了公路上。

  里谷让玛丽上了他的小马车,免遭暴跳如雷,咆哮声一直传到苏德里公馆的博内博的毒手。他这样藏好了玛丽之后,又回去喝他的柠檬水,一面观察由普利苏、亚摩里、维奥莱以及酒店小伙计组成的一伙人,他们都在劝博内博平息怒火。

  “来吧,该轮到您打球了,于萨,”亚摩里说,他是个金发矮个子,眼睛有点毛病。

  “再说,她已经逃走了,”维奥莱说。

  如果有人露出惊讶神情的话,那就是普利苏了。他忽然发现布朗吉的高利贷者坐在一张桌旁,对他,普利苏,比对那两个姑娘吵架还注意。这执达吏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讶之色,这是见到自己正在设计反对的仇人忽然出现的那种惊讶的神情,他突然返身回弹子房去了。

  “再见,索卡尔老爹,”高利贷者说道。

  “我给您把车调过来,”卖柠檬水的说,“您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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