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巴尔扎克 > 浪荡王孙 | 上页 下页 |
四 |
|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医生,又不是接生婆。’ “一句话顶得她无言以对。但是事隔三、四年之后,她又来找他麻烦了,还是坚持问他打算怎么办。 “‘啊,太太!’他答道,‘到这个孩子七岁的时候,那是孩子们从女人手中转到男人手中的年龄(母亲作赞同状),假如他确实是我的孩子(母亲作手势),假如他长得惊人地象我,假如他看来有希望长成高贵绅士,假如我从他身上看到我的气质,特别是吕斯蒂柯里家族的气派,噢,那么,(对方又一个动作)君子一言为定,我一定给他……一块大麦糖!’ “请允许我借用一下圣勃夫①写不知名人士传的笔法: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强硬的世族的玩世不恭而又有些腐败的一面。这一面更使人想起他们狩猎的鹿苑,而不是那谈诗论文的朗布依埃公馆②。这不是文质彬彬的族类,我倒倾向于认为他们有点骄奢淫佚,超出了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范围。但是这却是黎塞留式的殷勤,只是可能玩笑开得太过分些;这也可能是十八世纪的极端放纵的作风。往前说,可与当时的宫廷火枪手联系起来,而有损于尚瑟内兹③的声誉,但他们那轻浮的作风却是从瓦卢瓦故宫的画栋雕梁中养成的。在我们这个道德高尚的时代,遇到这样大胆放肆的行为当然要予以严惩;但是这块大麦糖也可以使年轻的姑娘们看到,这种开头充满着迷人的梦幻,盛开着玫瑰花的游乐,是多么的危险;在那无人守护的斜坡上滑下去不知节制,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件轶事生动而全面地刻画出了拉帕菲林的性格,因为他具备了帕斯卡尔④所希求的折衷性格,既温柔又无情;他象古希腊的伊巴密浓达将军一样,在两个极端都同样的伟大。再说,折衷一词正好恰当地形容这个时代;只是过去没有人制造新词就是了。这一特点足以解释我国文明的精妙之处,它将永存。” ①圣勃夫(1804—1869),法国著名文学批评家。 ②朗布依埃公馆,朗布依埃侯爵夫人(1588—1665)在巴黎建造的一所住宅,于一六〇八年开始接待宾客,十七世纪上半叶几乎法国所有上流社会人士和作家都做过该沙龙的座上客,开沙龙文学风气之先。 ③尚瑟内兹(1759—1794),黎瓦洛尔的朋友和合作者,法国大革命期间极端保王派的宗教刊物《使徒报》的编辑,一七九四年在巴黎被革命派送上断头台。 ④帕斯卡尔(1623—1662),法国古典主义散文家,也是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哲学家,提倡以“自我克制”,“温和折衷”为主要内容的“理性”。 “啊!亲爱的拿当,您向我讲了一通什么晦涩难懂的话啊?”侯爵夫人愕然问道。 “侯爵夫人,”拿当答道,“您不懂得这种高深的文辞的价值,我刚才是套用圣勃夫的笔法,是一种新型的法文。我接着讲下去吧。有一天,拉帕菲林同朋友挽着胳膊在街上散步,看见一个最凶的债主迎面走来。债主向他说: “‘先生,您想起过我吗?’ “‘半点也不!’伯爵回答道。 “您要知道,他当时的处境有多困难。因为当年塔莱朗在同样的场合已经说过:‘您真奇怪,亲爱的;’他得避免落个效颦之讥。这位伯爵和白金汉公爵一样慷慨。他一时手头拮据,拿不出东西来给那扫烟囱的孩子,感到难为情,于是就把手伸进一家杂食店门口盛葡萄的木桶,给那个小萨瓦人①的帽子里盛满了葡萄,这孩子是很爱吃葡萄的。那店主人起初是笑,终于向拉帕菲林伸出手来要钱。 ①萨瓦,法国东南部的一个省,盛产葡萄。 “‘呸!先生!’他回答,‘您的左手大概不知道我的右手刚刚给出去了什么东西。’ “夏尔-爱德华富于冒险精神。他不主动寻衅,但也不拒绝别人的挑衅;他是具有精神上的勇气的。他在歌剧院的走廊里遇到一个人,那人谈到他时言语失敬,他就在交臂而过时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等走回来时,又撞他一下。 “那人说:‘您可真不小心!’ “‘相反,我是故意的。’ “那年轻人递过了名片。 “‘太脏了,’他答道,‘这名片在口袋里放得太久了!另外再给我一张吧。’他说着把名片扔在地上。 “在决斗场上,他中了一剑。对手看见血流出来,就想结束战斗,叫道: “‘先生,您受伤了。’ “‘突然袭击,不算数!’他回答时神态自若,就象在讲武堂上一样。 “然后他报以同样的突然袭击,不过刺得更深,同时叫道: “‘这才是真正的一剑,先生!’ “他的对手因此卧床半年。还是用圣勃夫的笔法来说吧,这件事使人回想起皇族盛时的教养和雅谑。可以看到一种无忧无虑而又漫无目标的生活;一种只有青春少年才有的欢快的想象力。这已经不再是娇嫩的花朵,而是包含着饱满、丰腴、能度过寒冬的干种子。您难道不觉得这些事预示着一种按捺不住的、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分析不透,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而时机一到就会燃起熊熊烈火的东西吗?这是修道院里特有的acedia①,是青春的力量在年华虚度中腐败、发酸、发酵,是一种朦胧的黯然神伤。” ①西班牙文:胃酸过多。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