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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路易十一刚满五十七岁,但他留在世上的日子只剩下三年了,在疾病的打击下,他已感到死之将至。他已摆脱了自己的敌人,即将把勃艮第公爵的全部领地增添到法国的疆域之内,这全得靠王太子和勃艮第领地的女继承人玛格丽特的婚姻,那是经他在弗朗德勒的司令官代斯凯尔德斡旋撮合的。他到处都建立了自己的权威,考虑着怎样使百业俱兴。他眼看自己年迈体衰,来日不多。所有的人,甚至他的孩子们都欺骗他,经验更增加了他理所当然的疑虑。生的愿望在这个人民化身的国王身上有着自己的目的,他渴望延长自己的生命,以完成他的宏愿。著作家的理智和革命的天才在王国内带来的一切变化,路易十一都考虑到了。统一税收,臣民在法律面前平等(当时王爷就是法律),都是他大胆尝试的措施。

  就在圣徒节的前一天,他谘询过博学的金银器商,想在法国建立统一的度量衡,就象他已建立了统一政权一样。这一宏大的思想就这样象雄鹰般翱翔在整个帝国之上。当时,在路易十一身上,除开君王的谨慎小心,还要加上才高智深者常有的怪僻。任何时代也找不出比这个伟大人物更富有诗意、更美好的形象了。真是从未见过有这么多的对比汇集在一起!在一个衰弱的身体内蕴藏着巨大的能力,怀疑人间事物而笃信宗教教规;同比自己更为强大的两种权威——现在和将来——作着斗争;说到将来,他害怕遇到磨难,因而他对教会作了许多捐献;说到现在或者他的生命本身,他只得服从医生库瓦蒂埃。这个国王摧毁着一切,自己却被内疚,更被疾病压垮了,在那权力集于一身、小心多疑的国王所离不开的诗意氛围中被压垮了。这是人同自然的较量中,表现了人的最高能量的一场巨大而且永远壮丽的战斗。

  当时中午是十一点半左右进餐,路易十一刚刚作了一次短暂的散步,回来后坐在壁炉旁铺着毯子的大椅子里等待开饭。奥利维埃·勒丹和医生库瓦蒂埃默默无言地相对而视,站在一扇窗棂旁边,不敢打扰王上的瞌睡。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两个侍从长蒙特雷梭老爷和冉·迪福即蒙巴宗老爷在前厅踱步的声音。这两个当地贵族看着那个苏格兰卫队长,他可能按习惯已在靠椅里睡着了。国王看样子也在迷迷糊糊之中。他的头耷拉在胸前,帽子戴在前额,差不多把眼睛全遮住了。他就这样蜷缩在饰有王冠的高背椅里,仿佛在思考之中睡着了。

  这时,特里斯唐及其一行人马正出现在运河的圣安娜桥上,桥位于离普莱西入口两百步远的地方。

  “是谁?”国王说。

  两个廷臣惊奇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询问着。

  “他在做梦。”库瓦蒂埃低声说。

  “见鬼!”路易十一又说,“你们以为我有神经病?有人在过桥。因为我在壁炉旁边,我比你们都更容易听到声响。这种自然音响效果是大可利用的。”

  “好厉害!”奥利维埃·勒丹说。

  路易十一站起来,他朝一个可以鸟瞰全城的窗口走去,于是他看到了大法官,便说:“哈!哈!是老伙计和小偷。还有我的小玛丽·德·圣瓦利埃。我把这个案子全忘了。”他又对理发师说:“奥利维埃,你去告诉蒙巴宗先生,叫他给我们上布格伊好酒。你去看看厨子忘没忘了给我们准备鳗鱼,这两样东西是伯爵夫人非常喜爱的。”

  “我可以吃鳗鱼吗?”过了一会,他不安地望着库瓦蒂埃说。

  这个臣仆端详着他主子的面孔,算是回答。这两个人本身就是一幅图画。

  从前,小说家和历史都认为路易十一穿着褐色普通布外套和裤子。他的帽子缀满了铅质勋章,还有他挂圣米迦勒勋章的项链,也是同样有名的;可是没有一个作家和画家再现过这个可怕的君主晚年的肖像;他病容满面,双颊深陷,蜡黄中带灰褐色,整个容貌流露出严峻狡黠和冷冷的讥诮。在这副面具下,是一个伟人的前额,上面布满了皱纹,充满了睿智;而在脸颊和嘴唇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庸和粗俗。看到这副面孔的某些细部,您会说他是一个沉湎酒肉的老葡萄农或者吝啬的商人;但透过这些隐约的相似和垂危老人的衰朽,占主导地位的还是国王和有能力、善行动的人。他的淡黄色眼睛看起来已很黯淡;而里面却孕育着勇敢和忿怒的闪光;稍一碰撞,便会射出火焰,点燃一切。医生是个大块头市民,穿一身黑,容光焕发,干脆利落,贪婪无餍,神气十足。这两个人所在的房间装着核桃木护壁板,挂着弗朗德勒的立经挂毯,雕花梁木支撑着的天花板,已经被烟熏黑了。家具和床都镶嵌着一条条斜纹形的锡,这在当时确实很珍贵,但今天看来也许更珍贵,那时艺术已经开始产生多少杰作呀。

  “鳗鱼,您根本不能吃。”科学家①回答。

  ①原文physicien(物理学家),当时泛指自然科学家。

  科学家这个词新近由没药师傅这个词代替了,但在英国还给医生保留着。在当时,到处都是这样称呼医生的。

  “那么我吃什么呢?”国王谦恭地问。

  “可以吃腌雁肉。否则,您身上活动着的胆汁太多,在亡人节那天便会丧命。”

  “那就是今天啰,”国王恐惧得叫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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