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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在巴尔塔扎尔身上的确出现了攫住所有深居简出的人的现象,他的生活可以说取决于他与之同化的地点,他的思想与他的实验室和房屋结合为一体,它们变成他须臾不可缺少的东西,正如交易所之于投机者,节假日对投机者而言是白白浪费掉的日子,他的希冀在这里,他的肺部可以吸取维持生命的空气的唯一大气从天空降到这里。人们中间地点和事物的这种结合,对天性软弱的人威力无穷,对从事科学,从事研修的人几乎变得专横暴虐。离开家,这对巴尔塔扎尔来说就是放弃科学,放弃他的问题,就是死亡。午餐前,玛格丽特一直极为不安。她回忆起促使巴尔塔扎尔企图自杀的那一幕,担心父亲的绝望处境以悲剧收场。她在会客室里走来走去,每次门铃响都吓她一跳。终于,巴尔塔扎尔回来了。他穿过庭院的时候,玛格丽特不安地研究了他的面孔,只看到狂风暴雨般的痛苦表情。等他走进会客室,她迎上去向他问好;他亲热地搂住她的腰,把她贴在自己胸口,亲了亲她的额角,咬着她耳朵说:“我去办护照了。”①父亲的嗓音,听天由命的目光和动作,一切都令可怜的女儿心碎,她背过脸去,不让人看见她的泪水;但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去到花园,在那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才回来。吃午饭时,巴尔塔扎尔显得很快活,好象一个主意已定的人。

  ①一七九二至一八七一年,在法国国内通行也需要护照。

  “表舅,这么说我们就要动身去布列塔尼了,”他对科南克斯说。“我一直想看看这个地区。”

  “那里生活很便宜,”年老的舅舅答道。

  “父亲要离开我们?”费莉西嚷着说。

  德·索利先生走进来,他领来了冉。

  “今天你把他留给我们吧,”巴尔塔扎尔让儿子坐在他身边,说道,“我明天动身,我想和他道别。”

  埃玛纽艾尔望了望玛格丽特,她垂下了头。这一天很沉闷,人人愁眉苦脸,抑制思绪,忍住泪水。这不是外出,这是流亡。其次,大家本能地感到,这样公开宣布自己的惨败,接受一份差事,在巴尔塔扎尔这种年龄离开家庭,这对一位父亲来说是十分丢脸的。惟独他的不凡气度堪与玛格丽特的坚定媲美,他似乎堂堂正正地同意为天才的狂躁引他犯下的错误去吃苦受罪。待晚会结束,只剩下父女二人时,一整天显得温存亲切的巴尔塔扎尔——正如他在当家长的美好年月的表现——向玛格丽特伸出手去,怀着几分掺杂着绝望的柔情对她说:“你对你父亲满意了吗?”

  “您不愧是这一位的后代,”玛格丽特朝他指指梵·克拉埃的画像回答。

  次日清晨,巴尔塔扎尔后面跟着勒缪基尼埃,上楼去了实验室,好象要向他怀抱的期望诀别,他已然开始的操作令他觉得这些期望仍是活生生的。主仆走进或许即将永远离开的阁楼时,互相投去充满伤感的目光。巴尔塔扎尔出神地望着这些机器,他的思想曾久久翱翔其上,每一架机器都与一项研究或一次实验的回忆相连。他愁眉不展地吩咐勒缪基尼埃把有害的气体或酸蒸发掉,把有可能爆炸的物质分开。他一面留意这些事,一面辛酸地大声表示惋惜,如同上绞架前后悔不迭的死囚犯。

  “可是,”他停在一个插着伏打电池的两根电线的圆底器皿前说道,“这是一项结果指日可待的实验。如果实验成功,多可怕的想法!我的孩子们是不会把朝他们脚下扔钻石的父亲赶出家门的。这是碳与硫的化合物,”他自言自语地补充道,“碳在其中起带正电体的作用;结晶应当在负极开始;在分解的情况下,碳将在负极结晶……”

  “啊!就是这么回事,”勒缪基尼埃钦佩地凝视着主人说。

  “然而,”巴尔塔扎尔顿了一下又说,“化合受这个电池的影响,它可以作用于……”

  “如果先生愿意,我这就增加它的效力……”

  “不,不,必须保持它的原状。静止和时间是结晶的基本条件……”

  “自然啰,这个结晶,得让它慢慢来,”贴身男仆大声说。

  “如果温度降低,二硫化碳就会结晶,”巴尔塔扎尔说,继续零敲碎打地表述以其智力进行了全面思考的模模糊糊的思想;“但是如果电池在我不知道的某些条件下发生作用……对此必须留神……有可能……可我在想什么?问题不再是化学了,朋友,我们得去布列塔尼管理税务。”

  克拉埃匆忙走出去,下楼进最后一次家庭午餐,皮耶坎和德·索利先生也在座。巴尔塔扎尔急于结束自己在科学上的末日,向子女们道了别,和表舅登上车,全家人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在那儿,玛格丽特拼命拥抱了父亲,他对她咬了两句耳朵作答:“你是个好女儿,我永远不会责怪你!”她穿过庭院,溜进会客室,跪在母亲去世之处,热忱地向上帝祈祷,请求给予她力量完成新生活的繁重工作。当妹妹、弟弟、埃玛纽艾尔和皮耶坎目送敞篷四轮马车直至看不见才回来时,内心的一个声音已朝她心里抛下天使们的掌声和母亲的感谢,增强了她的力量。

  “现在,小组,您将怎么办?”皮耶坎对她说。

  “挽救家庭,”她简单地回答,“我们在韦尼拥有大约一千三百阿尔邦土地。我的打算是开垦这片地,把它分成三个田庄,营造开发田庄所需的建筑物,把它们租出去;我相信几年之内,靠了勤俭和耐性,我们每个人,”她指着妹妹和弟弟说,“将有一座四百余阿尔邦的田庄,每座田庄总有一天可以有一万五千法郎左右的岁入。我弟弟居斯塔夫①将在他份下保留这幢房子和他在国家债权人名册上拥有的钱。继而我们有一天将用我们的收入偿清父亲欠的债,把免除了一切债务的父亲的财产还给他。”

  ①加布里埃尔之误。

  “可是,亲爱的表妹,”公证人说,他被对银钱事务的这种理解和玛格丽特冷静的理智惊呆了,“您需要二十多万法郎开垦荒地,营造田庄,购买牲畜。您上哪儿弄这笔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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