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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怎么,”克拉埃太太不禁打断丈夫的话,大声说道,“这人在我们的房檐下过了一夜,就夺走了你对我们的情意,他用一句话,一个字眼,就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亲爱的巴尔塔扎尔啊!这人有没有划十字?你是否仔细打量过他?惟独魔鬼才可能有这种黄眼珠,从中喷出普罗米修斯之火。是的,惟独恶魔能够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从那一天起,你不再是父亲、丈夫,也不再是一家之主了。”

  “什么!”巴尔塔扎尔在房间里站起来,朝妻子投去犀利的目光,说道,“你指责你丈夫,而他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为的是能够把大富大贵的荣耀的红袍扔在你的脚下,作为献给你心灵宝库的微薄祭品!难道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我做了什么?我迈出了巨人的步伐,我的佩皮塔!”他说着兴奋起来。他妻子觉得,与爱情之火相比,他的面孔在天才之火的辉映下更加神采奕奕,她一边哭一边听他讲。“我化合了氯和氮,分解了好几个迄今为止被视为单质的物体,发现了新的金属。噢,”

  他看见妻子泪流满面,又说道,“我分解了眼泪。眼泪里含有一点点磷酸钙,一点点氯化钠,还有粘液和水。”他继续往下讲,没有看到约瑟芬面部可怕的抽搐。他跨上了科学这匹骏马,凌空展翅,远远离开了物质世界。“这个分析,我亲爱的,是绝对体系的最佳证据之一。任何生命都意味着燃烧,生命的持续随着火源火力的大小而有长有短。这样,矿物的破坏就被无限期地推迟,因为矿物的燃烧是潜在的、潜伏的或难以觉察的。这样,通过化合产生水分而不断得到滋润的植物生命是无限的,有好几种植物与上一次地壳的激变属于同一时代。但是,每当自然界改进了一架仪器,每当它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把感觉、本能和智力这三个有机体系中标明的级别投进这架仪器,这三个机体就会燃烧,火力的大小直接与取得的结果有关。人代表智力的最高水平,向我们提供唯一的、产生半创造力的仪器——思想!在自然界的动物当中,人是燃烧程度最强的动物,其燃烧的强大后果可以说是通过我们化验时他的身体所提供的磷酸盐、硫酸盐和碳酸盐透露出来的。这些物质不就是电流的作用——一切受胎本原——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吗?电在他身上不是通过比在其他一切动物身上更变化多端的化合来表现的吗?他不是比其他一切造物有更大的能力吸收分量更大的绝对要素,他不吸收这部分要素不正是为了在一部更完善的机器中,用它组成自己的力量和思想吗!我相信这一点。人是一个长颈瓶。因此,依我看,白痴就是大脑含有最少的磷或最少的其他任何电磁产物的人,疯子的大脑则含量过多,普通人含量很少,天才人物的脑子饱和的程度适中。不断坠入情网的人、脚夫、舞蹈家、饕餮之徒,是转移从他们的电器中得到的力的人。因而,我们的感情……。”

  “够了,巴尔塔扎尔,你使我感到恐怖,你谤神毁道。怎么!我的爱情竟是……”

  “飘逸的以太物质,”克拉埃说,“而它可能是绝对的谜底。你想想,如果我,我第一个!如果我找到,如果我找到,如果我找到!”他用三种不同的声调讲出这句话,面孔渐渐露出受神灵启示者的表情,“我制造金属,我制造钻石,我重复大自然,”他大声说。

  “你会因此更幸福吗?”她绝望地叫道,“该死的科学,该死的恶魔!你忘了,克拉埃,你犯了撒旦曾经犯过的骄傲的过失。你在损害上帝。”

  “噢!噢!上帝!”

  “他否认上帝!”她绞着手叫道,“克拉埃,上帝掌握着你永远不会有的威力。”

  听到这个似乎取消心爱的科学的论据,他望着妻子,浑身打颤。

  “什么!”他说。

  “唯一的力量是运动。这是我从你迫使我阅读的那些书籍中领会到的。化验花、水果和马拉加麝香葡萄酒吧。你自然会发现它们的成分,这些成分和水田芥的成分一样,来到一个似乎很陌生的环境里;必要时,你可以在自然界找到它们;但是把它们聚合在一起,你会造出这些花,这些水果和马拉加麝香葡萄酒吗?你会有不可思议的阳光的效果,你会有西班牙的空气吗?分解并不是创造。”

  “如果我找到强制力,我就能创造。”

  “什么也阻止不了你,”佩皮塔用绝望的声音嚷道,“噢!我的爱情,它被杀死了,我失去它了。”她泪如雨下,一双眼睛因为痛苦和流泻的感情的圣洁而炯炯有神,透过泪水闪闪发亮,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是的,”她抽噎着又说,“你弃绝了一切。我看出来,科学在你身上比你本人更强大,它带着你飞得太高,你绝不会再降下来做一个可怜女子的伴侣。我还能献给你什么幸福呢?啊!我真希望相信——可悲的慰藉——上帝创造了你是为了表现他的业绩并为他唱赞歌,上帝在你怀里隐藏了一股支配你的难以抗拒的力量。不,上帝是善良的,他会在你心中留下对一个钟爱你的女人,对你应当保护的子女的几缕思念。是的,只有魔鬼能帮助你在这些没有出路的深渊中间,在这茫茫黑夜之中独自行走,为你照路的不是对上苍的信仰,而是对你自己才能的可怕信仰!否则,你不会不发现,我的朋友,三年来你挥霍了九十万法郎。噢!你呀,你要公正一些,我在人世间的上帝,我丝毫不责怪你。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我会跪下把我们的全部财产送给你,对你说:‘拿去吧,扔进你的炉灶,让它变成烟尘吧,’看到青烟袅袅我会纵声大笑。如果你很穷,我会毫不羞耻地去乞讨,为你弄来维持你的炉火不熄所需要的煤。总之,如果我投身进去,能帮你找到你那个可恶的绝对的话,那么我会幸福地投身进去,克拉埃,因为你把你的荣耀和快乐置于这个尚未找到的秘密之中。可是我们的孩子,克拉埃,我们的孩子呢!他们将怎么办,如果你不能很快猜到这个地狱的秘密!你知道皮耶坎为何而来吗?他来向你讨你欠下的又还不起的三万法郎。你的产业不再属于你了。我告诉他你有这三万法郎,以免他提问题使你为难;但为了偿清这笔钱,我曾考虑卖掉我们的旧银器。”她见丈夫的眼睛快湿润了,便绝望地扑倒在他的脚下,向他伸出恳求的双手:“我的朋友,”她大声说,“把你的研究停下一会儿吧,让我们积攒起你将需要的钱用于今后的研究,假若你坚持继续从事你的事业的话。噢!我不对它作出判断,如果你愿意,我将吹旺你的炉火;但是别让我们的孩子受苦受穷,你不再能爱他们了,科学吞噬了你的心,别给他们留下不幸的生活,用以代替你应该给予他们的幸福。在我心中母性的感情常常最脆弱,是的,我常常祈愿不做母亲,以便能够更紧密地与你的心灵结合,与你的生命结合!因此,为了平息我的悔恨,我应当在你面前先为孩子们,再为我自己辩护。”

  她的头发散开了,披在肩上,两眼如射箭般投出千百种情感。她战胜了她的情敌,巴尔塔扎尔抱起她来,把她放在长沙发上,跪在她的脚边。

  “我伤了你的心了,”他对她说,那语调如同一个人从恶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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