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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洗耳恭听,”玛丽亚娜道。

  “一个女人的生活从她第一次爱情开始,”安德烈说,“我亲爱的玛丽亚娜只是从她第一次看见波洛·冈巴拉的那一天才开始生活。她那时需要尝尝深深动情的滋味,尤其需要一个有意义的弱者要去保护,要去支持。她拥有的女性优美机体可能比呼唤爱情更强烈地呼唤着母爱。玛丽亚娜,您叹气了吗?我触到了您心上最痛的一个伤口。为一个迷失方向的聪明人充当保护人,扮演这个角色,对于那么年轻的您,是要扮演的一个美妙角色。您心里想:‘波洛将是我的天才,我将是他的理智,我们两人会结成一个人们称之为天使的几乎神圣超凡的人,这个美妙的造物既能享受,又能理解,而理智又不扼杀爱情。’后来,在第一次青春冲动中,您听到了诗人希望重现的大自然的千百种声音。当波洛在您面前展示这些诗情画意的珍宝并在优美而又以音乐为边框的语言中寻求表现这些诗情画意的珍宝时,热情攫住了您的心。您非常崇拜他,梦呓般的激情将他带到距您很遥远的地方,因为您愿意相信这迷失了方向的全部精力最终都会回到爱情上来。对于因某一个念头而堕入爱情的头脑,这念头会起什么样暴虐制约的作用,您一无所知。在认识您以前,冈巴拉早已将身心交给了一个傲慢而又报复心很重的情妇,您与她争夺冈巴拉,徒劳无益,直至今日。只有一刹那,您依稀望见了幸福。那就是波洛从他的念头不断翱翔的高空中跌下来之后,忽然为现实生活如此甜蜜而大吃一惊。那时您得以相信他的荒唐念头会在爱情的双臂中安睡。但是,不久,音乐再次逮住了它的捕获物。突然将您送到双方分享激情的甜美之中的,无非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海市蜃楼。现在,海市蜃楼消逝了,您踏上的孤寂道路更加单调,忧郁,更加崎岖。

  “从您丈夫刚才对我们的叙述中,从您的面貌与他的面貌二者的鲜明对比中,我隐约看到您生活的隐忧,这不般配的结合中痛苦的谜,您从这结合中得到的是痛苦的遭遇。虽然您的行为一直富有英雄气概,虽然您的毅力在履行您那艰苦的义务中从未有一次松懈,但是,在您孤寂长夜的静穆中,可能此刻鼓起您胸脯的这颗跳动着的心,不止一次叹息过!对您最残忍的折磨,便是您丈夫的伟大本身。如果他不那么高尚,不那么纯洁,您说不定就可以抛弃他了。但是,他的高尚品德支撑着您的高尚品德。在您的英雄气概与他的英雄气概之中,您心里琢磨着哪一个先垮下去。您追求的是您的使命的真正伟大,正象波洛追求他的幻想一样。如果是对义务的爱支持了您,引导了您,说不定您会觉得更容易取得胜利;那样的话,您只消扼杀您的情感,将您的生命移到抽象的世界里就行了,宗教会解决其余的一切,您就可以在某种意念中生活,就象那些圣洁的女子在祭坛脚下扼杀了一切天生的本能一样。但是散布在您的波洛整个人身上的魅力,他的高尚精神,他难得却又感人的柔情表示,却不断将您推出这个理想的世界之外,妇德希望把您留在这个理想世界之内,与爱情这个幽灵的不断搏斗使您精疲力竭,这一切又在您身上鼓起力量。您还一点都不怀疑!一线希望之光就会将您卷走,去追求您那甜蜜的幻想。这么多年的失望终于使您失去了耐心,即使是一个天使,也早已失去了这分耐心。事到如今,如此长期维系的外表已经是一个影子,而不是一个实体。在这个世界上,使天才中毒如此之深的荒唐念头,大概是无可救药的。您为这个想法所震动,想到了自己的整个青春,不说是失去了,至少也是牺牲了。于是您辛酸地承认上天犯了错误,当您呼唤一个配偶时,它却给了您一位父亲。您曾扪心自问,这个人一心献身科学,您把整个身心留给他,这样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妻子的义务。玛丽亚娜,把您的手留给我,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您曾经向您的四周观望。但那时您是在巴黎,而不是在意大利,在意大利人们是那样懂得爱……”

  “啊!让我来结束这段叙述吧!”玛丽亚娜大叫起来,“我更愿意亲自道出这些事情。我会坦率直言。我现在感到这是与我最好的朋友谈话。是的,当您刚才向我解释得那么清楚明白的那一切发生时,我是在巴黎。但是当我看见了您,我就得了救,因为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遇到自童年以来便梦寐以求的爱情。我的衣着和住所使我避开了象您这样的男子的目光。有几个年轻人,他们的处境不容许他们侮辱我,但是他们轻佻地对待我,使我觉得他们更卑鄙:有的嘲笑我的丈夫,说他是个滑稽可笑的老头;有的极力讨得他的欢心,以便有朝一日背叛他。所有的人都说要把我与他分开,没有一颗心理解我对那个心灵,那个朋友,那个兄弟的崇拜,正因为他心比天高,才与我们距离遥远。我愿意永远为他效劳。只有您一个人理解了是什么将我与他联结在一起,是不是?告诉我,您对我的波洛产生了诚挚的关切,而且没有不可告人的思想……”

  “我接受这些赞美,”安德烈打断了玛丽亚娜的话,“但是,请不要继续说下去,不要迫使我说与您相反的话。玛丽亚娜,我爱您,就象在您我所诞生的那个美丽的国度里人们相爱一样。我全心全意地热烈地爱着您。但是,在将这爱情奉献给您之前,我愿意使我自己配得上您的爱。我要做最后的努力,以便将您自童年以来就爱着的人、您会永远爱的人归还给你。在您等待成功或失败的时间里,请不要脸红地接受我愿送给你们两人的富裕生活。明天我们一起去为他挑选一处住宅。您是否相当尊敬我,足以允许我与您一起履行您的监护职能呢?”

  玛丽亚娜对这样的慷慨大度大吃一惊,向伯爵伸出了手。伯爵极力摆脱吉亚迪尼先生及其老婆的客套走了出去。

  第二天,吉亚迪尼将伯爵带进夫妇二人的套房。虽然玛丽亚娜对自己情侣的高尚情操已经完全理解,因为有的心灵一点就通,但是她非常善于料理家务,在这样寒酸的房间里接待这样一位大老爷,不能不流露出她内心的窘迫。房间里一切都干干净净。她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掸去那些稀奇古怪的家具上的灰尘。她的家具都是吉亚迪尼的作品。他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拿冈巴拉丢弃不用的乐器废料打成了这些家具。安德烈从未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为了保持自己严肃得体,他不再望那张滑稽可笑的床。那是心灵手巧的厨师从一个破旧的羽管键琴琴箱里开出来的。他将目光转向玛丽亚娜的床。那是很窄的一张小床,唯一的床垫上盖着一块白色平纹细布,这景象使他产生了既悲哀又甜蜜的想法。他想谈谈自己的打算和上午的安排,但是冈巴拉觉得终于遇上了一个自告奋勇的听众,热情大发,抓住伯爵,硬逼着他听自己为巴黎所写的歌剧。

  “先生,”冈巴拉说,“首先请允许我用两句话告诉您这部歌剧的主题。这里,得到音乐感受的人不会在自己内心将这些感受展开,就象宗教教导我们通过祈祷将圣经展开一样。所以很难叫他们明白在大自然中有永恒的音乐,甜蜜的旋律,完美的和声,只是被独立于上天意旨之外的演变所扰乱,正象人的意志扰乱激情一样。因此,我必须找到一个能装得下因与果的巨大框架,因为我创作的乐曲,其目的是描绘从最高点望上去的各民族的生活。我的歌剧的libretto①是我自己写的,因为一个诗人永远也展开不了这剧本的主题。这部歌剧囊括了穆罕默德的一生。古代萨比教派的魔法和犹太宗教的东方诗意都概括在这样一个人物身上,产生了最伟大的一部人类诗篇,那就是阿拉伯人的统治。自然,穆罕默德从犹太人那里借来了绝对君权统治的思想,从游牧部落或萨比宗教那里借来了渐进论,这渐进论后来创建了哈里发②的光辉王国。穆罕默德的出身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他的父亲是个异教徒,他的母亲是个犹太人。啊,亲爱的伯爵,要当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必须是一个伟大的学者。没有渊博的学识,在音乐中就丝毫不会有地方色彩,也丝毫不会有思想。为歌唱而歌唱的作曲家是一个工匠而不是艺术家。这部了不起的歌剧,继承发展了我早已开始的伟大作品。我的第一部歌剧叫《殉道者》。我还应当将《解放了的耶路撒冷》创作成第三部歌剧。您一定会抓住这三重结构的美及其各不相同的源泉:《殉道者》,《穆罕默德》,《耶路撒冷》!西方的上帝,东方的上帝以及他们之间围绕着一座坟墓进行的宗教之争。不过,咱们不谈我那永远逝去的光荣了!看,这是我创作的这种歌剧的简介。”

  ①意大利文:剧本,脚本。

  ②哈里发,指穆罕默德的继承者,伊斯兰国家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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