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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砸锅

  女人,尤其是已婚女人将某种想法嵌入她们的硬脑膜里时,真好比她们把针插进了针垫。连魔鬼,听见吗?连魔鬼也不可能把它们抽出来,只有女人自己有权把它们插进去,扯出来,再插进去。

  一天晚上,卡罗琳娜带着强烈的嫉妒心野心勃勃地从富勒普安特太太那里转回家来。

  富勒普安特太太,那头母狮……这个字需要一番解释:这是一个时髦的新词,它符合当今社会的某种思想,当然是极贫乏的思想。谁想谈论时髦女人,谁就得使用这个词以便别人明了自己的意思。

  这头母狮每天都要骑马,弄得卡罗琳娜脑子一转,竟也想学习骑术。

  请注意,阿道尔夫和卡罗琳娜的夫妻生活这段时间正处在我们曾叫做“家庭雾月十八”的季节,或者说他们之间已发生过两、三起“最后一次争吵”了。

  “阿道尔夫,”她说,“你愿意让我高兴吗?”

  “永远愿意……”

  “你会拒绝我吗?”

  “如果你要求于我的可以办得到,我准备……”

  “哦!这不已经……这就是丈夫用的词……如果……”

  “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学骑马。”

  “可是,卡罗琳娜,这可能吗?”

  卡罗琳娜往门帘外面看过去,想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愿意听我说话吗?”阿道尔夫接着说,“难道我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骑马场?目前我的买卖让我伤透了脑筋,难道我能陪伴你去骑马场?你究竟怎么啦?我觉得我对你讲的道理是无可争辩的。”

  阿道尔夫意识到答应她就得租马厩,买小种马,还得让青年马僮进宅,还得准备仆人的马。总之,会有女性时髦带来的一大堆麻烦。

  在对女人讲道理而不是答应她的要求时,很少有男人敢于深入那叫作心灵的无底洞,以便衡量突然来临的狂风暴雨有多大力量。

  “道理!您想听吗,好,听着!”卡罗琳娜叫起来,“我是您的妻子,而您却不再考虑如何讨我喜欢。花销嘛!在这方面您可大错特错了,我的朋友!”

  女人说“我的朋友”这几个字时有多种不同的语调,意大利人说Amico(朋友)时也是如此。我听到过二十九种声调,但都只表示不同程度的仇恨。

  “噢!你瞧着吧,”卡罗琳娜说,“我会生病的,您付给大夫和药剂师的钱顶得上您买马的钱。我呆在家里就象坐牢,这正是您求之不得的。我早就料到了,我向您提出这个要求时就知道您准会拒绝。我只是想看您用什么办法拒绝我。”

  “可是……卡罗琳娜。”

  “把我一个人丢在骑马场!”她只顾说下去,全然没有听对方说话,“这难道是理由?我难道不能和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一道去?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正在学骑马,我就不相信德·菲什塔米奈先生会陪她去。”

  “可是,卡罗琳娜。”

  “您的关怀真使我受宠若惊,您也太依恋我了,真的。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就很信任他的妻子,这点您就比不上他。他从不陪妻子去,他!也许正因为他对妻子的信任,您才不愿在骑马场上看见我,因为我可能成为您和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一道去骑马场的见证。”

  阿道尔夫试图掩盖这激流似的话语引起的烦恼,这滔滔不绝的激流在他家里才算流到中途,可是又找不到大海可以倾泻而下。

  卡罗琳娜回到卧房还说个不停:

  “您也看见了,如果有什么道理可以使我恢复健康,使我不必去作大自然要求我作的锻练,我自己就说服自己了。我什么道理不懂?我在对您说这事之前早就对自己讲过道理了。”

  女士们,这段话最好称之为夫妻悲剧的序幕,因为这滔滔不绝的话说得格外激烈,还伴之以手势,饰之以眼神,以及其他种种小插画,你们完全可以利用起来作这类杰作的插页。

  卡罗琳娜一旦在阿道尔夫心里引起恐惧,生怕她一味提出要求而且撒泼,她便感到她反政府的左派①仇恨更加增强了。

  太太在赌气,而且如此蛮横,阿道尔夫不能不加以注意了,否则就会遭到戴绿帽子的下场。原因是,男女结婚时,无论是市长先生证婚还是格雷特纳-格雷②的铁匠证婚,只要婚后一方不再注意对方是否在赌气,一切都得告吹,请记住这点!

  ①“左派”在当时指政治上的自由派,这里也指位于人体左上侧的心房。

  ②格雷特纳-格雷是苏格兰的一个小镇,青年人要结婚而又得不到父母同意时便到镇上请铁匠证婚,因而闻名。

  箴言

  克制了的怨气是一剂致命的毒药。

  正是为了避免爱情的自取毁灭,我们独具匠心的法国才发明了贵妇人的小客厅①。我们的现代住宅体系不可能给妇女提供维吉尔的杨柳树②,在小祈祷室不时兴之后,这类小型的处所就由小客厅取代了。

  ①贵妇人的小客厅的法语字根和“赌气”字根相同。

  ②在拉丁诗人维吉尔的第三田园诗里,裸体女仙加利特为了勾引情人故意藏身在杨柳树下。

  这出夫妻悲剧共有三幕:序幕已演过了,接下来是一幕假惺惺的娇态,这是法国女人的拿手好戏。

  阿道尔夫边宽衣边在房里踱来踱去;对男人来说,宽衣意味着变得极其软弱。

  的确,所有四十岁的男人都会认为下面这句箴言似乎无比正确:

  箴言

  不戴背带不穿皮靴的男人所想的和穿戴这两种精神统治工具的男人所想的截然不同。

  请注意,这一条仅在夫妻生活里才是公认之理;在伦理上,我们把它叫作相对定理。

  卡罗琳娜象骑术教练丈量跑马场一般琢磨着可能超过对手的时刻,她费尽心机使自己对阿道尔夫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女人掌握了害羞的模仿术,走钢丝的特技,乔装成受惊鸽子的秘诀;她们还会把握唱歌的特殊音调,要唱得象伊莎贝尔在《魔鬼罗伯特》第四幕时唱的一样:饶了我吧!为了你,也为了我!这一切使女人比驯马人高超千百倍。一如既往,“魔鬼”屈服了。有什么办法?这是永恒的故事,是消灭毒蛇的伟大的天主教神秘剧,是傅立叶主义者所谓的妇女解放后成为伟大社会力量的天主教神秘剧。东方女奴与西方妻子之区别尤在于此。

  第二幕是在夫妻俩的枕头上以代表和好的象声词结尾的。阿道尔夫这时酷似奶油水果馅饼面前的孩子,他对卡罗琳娜提出的一切要求都满口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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