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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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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么?” 他又笑了笑。“谢谢你。我们特别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我们正在建构一个与神圣秩序相统一的社会——山巅之城,万国之光③——我们这么做是出于仁慈的关爱。我们相信,受过高等教育的你们有资格协助我们减缓女性的大部分苦难,那正是由我们摧毁的那个颓废腐败的社会所造成的。”他停顿了一下,“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这次他伸出的手指指向了海伦娜。 ③A city upon a hill:语出《圣经·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十四节。 “是,贾德大主教。”回答近乎呢喃。 “很好。你们都是知识女性。鉴于你们以往的……”他不想说出职业这个词,“以往的经验,你们非常熟悉女性的生活状况。你们知道她们会怎样想,或者让我重新表述一下——知道她们对于刺激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包括积极的和不那么积极的刺激。因而,你们可以提供服务——日后将回馈你们某些特权的服务。我们期待你们能在你们那半边的女性圈子里成为灵魂导师——换言之,领袖人物。还要添点咖啡吗?”他倒了咖啡。我们搅动,喝下去,等待。 “简而言之,”他继续说道,“我们希望你们帮助我们架构出分立的领域——女界——女性的领域。终极目标是打造出最理想的和谐感:城邦内部和家庭内部都要和谐,并带来最大数量的后代繁衍。还有问题吗?”伊丽莎白举起了手。 “什么?”他说。 “我们是不是必须……祈祷之类的?”她问道。 “祈祷是日积月累的事,”他说,“你们会慢慢明白:有那么多理由让你们不得不感恩比你们自身更伟大的那种力量。我的,嗯,同事”——他指的是维达拉——“从这场运动伊始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她已主动要求担当你们的精神指导员。” 伊丽莎白、海伦娜和我玩味着这些讯息的时候有一段短暂的空白。比我们更伟大的力量,他是指他自己吗?“我可以确定我们帮得上忙,”我终于开口了,“但这需要做大量的工作。长久以来,大家都说女性同样可以在专业领域和公共领域有所建树。她们不太会接受这种……”我斟字酌句,揪出一个词,“这种隔离。” “承诺她们有平权一向都很残忍。”他说,“因为从天资上说,她们就决不可能和男性一样有建树。我们已启动了这项仁慈而艰巨的任务:降低她们的期许。” 我不想深究这项任务都用上了哪些手段。是不是类似于用在我身上的那一套?他给自己添咖啡的时候,我们就静静等待。 “当然,你们需要创建法律及相关的一切。”他说,“你们会得到一笔经费,一个办公基地,还有一套宿舍。我们给你们预留了一栋围墙内的学生宿舍楼,就在我们征用的一所以前的大学园区的封闭院落里。那地方不需要太多改建。我相信那儿应该够舒服了。” 这时,我冒了一次险。“如果女界理应是单独分立出来的,”我说,“那就必须是彻底地各自为政。女界之内,必由女性统管。除非有极端情况所需,决不允许男人跨进分派给我们的领域,也不能质疑我们所用的方法。只能用我们的成果来评判我们。不过,如有必要,我们当然会向当局报告。” 他用揣度的目光看了看我,然后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全权委任,”他说,“合理范围内,预算范围内。当然,要得到我的最终批准。” 我看向伊丽莎白和海伦娜,看出了勉为其难的赞许。她们不敢要求的权力,我铤而走险地去要了,甚至要了更多更大的权力,而且我争到了。“当然。”我说。 “我不敢肯定,”维达拉说,“听任她们自治到那种程度是明智之举。女性是软弱的容器。哪怕是最强大的女人,也不应该允许她们……” 贾德大主教打断了她的话。“男人有更好的事情去忙,总不能亲力亲为地关心女界里的鸡毛蒜皮。肯定有能干的女人能胜任。”他朝我点点头,维达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基列的女人会有机会感谢你的,”他接着说道,“那么多政权都在这些事上搞砸了。多么让人不痛快!多么浪费!如果你失败了,你就是让所有女人失败了④。和夏娃一样。现在,我就让你们集体讨论吧。” ④失败(fail)也有让人失望的意思。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 在前期的这几次会议中,我观察了这几位创建者同僚——因为贾德大主教承诺过,我们将被基列敬奉为“创建者”。如果你了解学校操场上、封闭围栏内或任何类似的那种有小小奖赏但竞争却很激烈的竞技游戏,你就会了解我们如何在工作中斗智斗勇。虽然表面上很友好,真正地共同决策,其实貌合神离,敌对意识如潜流汇聚。如果有羊圈的封闭围栏,我心想,我就一定要当上领头羊。为了达成这一点,我务必树立高于其它羊只的置喙权。 在维达拉眼里,我已然是敌人了。她一直自诩为天生的领导人,但这一执念受到了挑战。她会想尽各种办法反对我——但我有一种优势:我没有被意识形态所蒙蔽。在我们漫长的竞争中,这让我有了灵活性,而这正是她欠缺的。 另外两人中,海伦娜比较好驾驭,因为她最不自信。那时候她很丰满,不过后来就瘦下去了;她告诉我们,她以前是在一家高利润的瘦身公司工作的;后来她换了跑道,为一家高端时尚女性内衣公司做公关,还攒下了许多好看的鞋。“那么漂亮的鞋子啊。”她刚哀叹,维达拉就皱起眉头,她就不吱声了。海伦娜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我心下了然,只要我能兴风作浪,她就会为我效劳。 伊丽莎白来自更高的社会阶层,我的意思是,显然比我的社会地位要高。这会让她低估我。她毕业于瓦萨学院⑤,曾在华盛顿某位强势的女参议员手下担任行政助理,她向我们坦言,那位参议员有参选总统的潜力。但感恩牢毁了她内心的一部分;她天生的优势、后天所受的教育都没能拯救她,她变得犹疑不定。 ⑤瓦萨学院,是美国乃至世界顶尖的文理学院,成立于 1861年,是全美最早授予女性本科学位的学院。 我可以一个一个地搞定她们,但如果她们结成三人帮,我就会有麻烦。我的信条就是各个击破。 我告诫自己,务必稳扎稳打。不要跟她们袒露太多自己的实情:那会被当作把柄,转而用来对付我。要留心去听。记取一切线索。不要暴露自己的恐惧。 一周又一周过去,我们从无到有地制定了法规、制服、口号、圣歌、名号。一周又一周过去,我们向贾德大主教报告,他视我为这个女性小团体的发言人。那些想法一经他批准,就成了他功不可没的业绩。其他大主教们都对他赞不绝口。瞧他干得多棒啊! 我痛恨我们一手炮制的体制吗?在某些层面上,是的;它背叛了我们在往昔生活中受教的一切,以及我们亲手创建的一切。虽有种种限 制,我们却成功建起了一套新制度,我为此骄傲吗?同样,在某些层面上,是的。世事历来都不简单。 有一阵子,我几乎真信了那些我理应坚信不疑的东西。我之所以把自己归入信徒之列,其理由和许多基列国民是一样的:因为危险会小一点。把自己扔到压路机面前,任由道德规则把你碾压成被扯下的空瘪的袜子,那又有什么好处呢?最好是融入人群:虔信赞颂上帝、谄媚逢迎、煽动敌对情绪的人群。扔石头总比被别人扔要好。或者这么说吧,最好尽你的一切力量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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