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特伍德 > 证言 | 上页 下页
三三


  §第十章 春绿色

  证人证言副本 369A

  25

  既然有人有兴趣了解基列人是如何操办婚事的,那我就来讲讲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因为我生活中的一次巨变,所以能从两个视角——待字闺中的新娘,以及担负婚事预备工作的嬷嬷——体察婚事流程。

  我自己的婚礼安排是按标准流程走的。在可供选择的人选中,对最终结果会有一定影响的因素是男方的性情,以及男方家庭在基列的社会地位。但每次择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来自显赫的好人家还是不太受欢迎的平凡人家,各类女孩都要尽早成婚,不让她们有任何机会遇到不合适的男人,以免陷入前人所谓的爱河,或更糟的——失去童贞。后一种耻辱可能导致相当严重的后果,所以应当不惜一切加以规避。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乱石砸死,况且,那会让整个家庭蒙上几近不可磨灭的污点。

  有天晚上,宝拉把我叫去客厅——用她的话来说,让罗莎把我从蜗牛壳里撬出来——叫我在她面前站好。我照她说的做了,不照做又能怎样呢。凯尔大主教也在,维达拉嬷嬷也在。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嬷嬷,她向我做了自我介绍,说她是盖帕纳嬷嬷。我说很高兴认识她,但语气想必不太客气,因为宝拉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她这个年纪嘛,”盖帕纳嬷嬷说,“就连本来乖顺可爱的女孩也免不了这个阶段。”

  “她显然够大了,”维达拉嬷嬷说,“我们已经把能教的都教给她了。把她们留在学校里太久,反而会添乱子。”

  “她真的成年了?”盖帕纳嬷嬷问道,用刁钻的眼光打量着我。

  “当然。”宝拉说。

  “都不是垫出来的?”盖帕纳嬷嬷说着,朝我的胸脯努了努下巴。

  “当然不是!”宝拉说。

  “你可想不到有些家庭会使出什么招数。她有个漂亮的宽胯,不像有些姑娘的骨盆那么窄小。艾格尼丝,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我该怎么让她看?像在牙医诊所那样,把嘴张大?宝拉看出了我的困惑。“笑一笑,”她说,“就笑这么一次吧。”我挤出了一个露齿笑。

  “一口完美的牙,”盖帕纳嬷嬷说,“非常健康。那好吧,我们这就开始张罗。”

  “只限大主教家庭,”宝拉说,“不能低于这个等级。”

  “明白。”盖帕纳嬷嬷说。她正在写字板上做什么记录。我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她的手指,指间夹着一支铅笔。她记下的是什么厉害的符号?

  “她的年纪有点小。”凯尔大主教发话了,我已经不再把他当作我爸爸了。“有可能。”长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对他产生感激之心。

  “十三岁不算小。凡事都要看情况,”盖帕纳嬷嬷说,“如果我们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婚事会给她们带来奇迹。她们很快就能安定下来了。”她站起身来。“别担心,艾格尼丝,”她对我说,“至少会有三个候选人让你挑选。他们都会认为这是一种荣誉。”她又对凯尔大主教说道。

  “要是有别的需要,请尽管告诉我们,”宝拉仪态万方地说道,“越快越好。”

  “明白,”盖帕纳嬷嬷说,“等有了大家满意的结果,会有惯常的捐助给到阿杜瓦堂吧?”

  “当然,”宝拉说,“我们会祈祷你们成功的。愿主开恩赐予。”

  “愿主明察。”盖帕纳嬷嬷说。两位嬷嬷和我名义上的父母互相点头微笑后,告辞了。

  “你可以走了,艾格尼丝,”宝拉说,“有进展了我们会告诉你的。迈入备受祝福的已婚女人的身份前,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我和你父亲会为你把关的。你是个享有特别优先权的女孩。我希望你为此感恩。”她不怀好意、假惺惺地朝我一笑:她当然知道那只是说得好听。事实是:我是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必须要用冠冕堂皇的办法快点甩掉。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早该预见到这件事的: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都经历过了。一直来上学的某个女生会在某一天突然不来了:嬷嬷们不喜欢大费周章地搞那种伤感泪流的欢送会。之后就会有订婚的传言,然后是婚礼的传言。我们都不可以参加婚礼,哪怕那个女生曾是我们的密友。一旦你开始准备结婚,就会从以前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下一次出现在别人面前时,你已经是令人肃然起敬、一袭蓝裙的夫人了,所有未婚女孩都必须在门口让路,让你先进出。

  这也即将成为我的现实。我要被赶出自己家了——赶出塔比莎的家,赶出有泽拉、薇拉和罗莎的家——只因宝拉受够我了。

  “今天你不用去学校了。”有天早上,宝拉这样说,我只能不去了。之后的一星期没发生太多事,只不过我有点烦躁,百无聊赖,不过我始终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沉闷,所以也没影响到别人。

  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做,我就去绣早该完成的一组讨厌的点绣——绣的是水果碗,绣片适合用在我未来的丈夫的脚凳上,不管他是谁。我在方形脚凳盖布的一个边角上绣了一只小骷髅头:代表我继母宝拉的骷髅头,但如果有人问起,我打算说它寓意的是拉丁语memento mori,提醒我们牢记凡人终有一死。

  这种说法蕴含虔敬意味,谁也无法反驳:我们学校附近老墓园里的墓碑上就有这样的骷髅头图案。除非要出席葬礼,否则我们就不能进墓园:因为死者的姓名都刻在墓碑上,那可能会导致阅读,继而导致堕落。阅读不是女孩们该做的事:只有男人才够强悍,足以应对阅读的力量;当然还有嬷嬷们,因为她们和我们不一样。

  我开始思考:一个女人是怎样变成嬷嬷的呢?埃斯蒂嬷嬷说过一次,你需要得到上天的召唤:告诉你上帝希望你帮助所有女性,而非仅仅一个家庭里的人;但是,嬷嬷们是怎样得到那种召唤的呢?她们是怎样获得力量的?她们有特殊的大脑吗:既不是女性的,也不是男性的?在她们的制服之下,她们还算女性吗?她们会不会是假扮女性的男人?这种事真让人没法往下想,哪怕只是一丝怀疑,但万一是那样,简直就是丑闻!我很想知道,如果你强迫嬷嬷们都穿粉色的衣服,她们会是什么样儿?

  闲到第三天时,宝拉叫马大们抱了几只纸箱到我的房间。她说,是时候该扔掉孩子气的东西了。不久以后,我就不会住在这里了,现在就可以把我的东西收拾好。等我开始布置新家了,就能决定该把哪些旧东西捐给穷人。比方说,某个没什么特权的经济家庭的女孩会欢天喜地地得到我的旧娃娃屋,虽然那并不是最高级的娃娃屋,质地也有点粗糙,但在这儿那儿补点油漆就能焕然一新。

  娃娃屋已在我的窗前安放多年了。它依然留存着我和塔比莎共度的美好时光。夫人玩偶,坐在餐桌边;几个小女孩,乖乖地自己玩;马大们在厨房做着面包;还有大主教,安全地锁在他的书房里面。等宝拉走了,我把夫人玩偶从座椅里拔出来,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