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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我明智地等了一段时间,然后动身乘火车去提康德罗加港找瑞妮商量。我谎称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向理查德解释说,瑞妮最近身体不好,她想在有个三长两短之前再见我一面。我制造了一种假象:她正在鬼门关前徘徊。我说,她想要艾梅的一张照片;她想叙叙旧。至少这是我能做的一件事。毕竟,实际上是她把我们俩抚养大的。我马上又纠正说,是她把我抚养大的,目的是别让理查德想到劳拉。

  我约瑞妮在贝蒂小吃店见面。(那时她已经有了电话;她在自力更生。)她说,那是再好不过了。她仍在那里工作,是非全日性的;我们可以在她下班后见面。她说,贝蒂小吃店换了新主人;老店主不喜欢她像个顾客似地在前面坐着,即使她自己掏腰包。但新店主想明白了,凡能掏钱的顾客他都需要。

  贝蒂小吃店已开始急剧走下坡路。彩条遮篷不见了,黑糊糊的火车座看上去凌乱而又俗气。不再有新鲜的香草味,闻到的却是腐臭的油腻味。我意识到,我穿得太讲究了。我不该戴我那条白色的狐毛围巾。在这种环境中,炫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喜欢瑞妮的样子:她臃肿不堪,皮肤蜡黄,喘着粗气。也许她真的身体不好;我不知是否应该问一下。“让我的脚卸下这身肉真舒服。”她一边说,一边面对我在火车座里慢吞吞地坐下。

  米拉——那时你多大了,米拉?你一定三四岁了吧?我记不清了。瑞妮把米拉带来了。她的双颊兴奋得发红,眼睛圆圆的,微微有点鼓,好像被人轻轻地卡着脖子似的。

  “我把你的一切都告诉她了,”瑞妮动情地说,“你们两个的一切。”我得说,米拉对我没多大兴趣,但我围巾上的小狐狸却让她着迷。那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喜欢毛皮动物,即使是死的。

  “你见过劳拉了?”我问道,“你同她谈过了?”

  “话还是少说为妙。”瑞妮一面说,一面向四处张望,似乎这儿隔墙有耳。我看没必要如此谨慎小心。

  “我猜,那位律师是你请的?”我问道。

  瑞妮显得很精明。“我做了应该做的,”她说,“不管怎样,那个律师是你母亲二表妹的丈夫。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也算是家里人。当我知道了正在发生的事以后,他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暂时没问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她给我来了封信,”瑞妮说道,“她说曾写信给你,却从来没有接到回音。那里本来是不准她寄信的,但厨娘帮了她的忙。事后劳拉给了她钱,而且还多给了一点。”

  “我从来没收到过什么信。”我说。

  “这点她估计到了。她估计他们对这事作了防备。”

  我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我猜她到这儿来了。”我说道。

  “她还能到哪儿去呢?”瑞妮说,“可怜的小家伙。毕竟她还是挺过来了。”

  “她挺过来什么?”我很想知道,同时心里又害怕知道。我对自己说,劳拉可能一直在编瞎话。她可能患了妄想症。不能排除这一点。

  然而,瑞妮却排除了一点:无论劳拉告诉她什么,她都照信不误。我怀疑她听到的故事是否和我听到的一样。我尤其怀疑这故事中有个婴儿,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有孩子在这里,我就不能细说了。”她说道。她朝米拉点了点头;米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块粉红色蛋糕。她盯着我看,好像想要舔我似的。“如果我全都告诉你,你夜里会睡不着觉的。唯一的安慰是你没有参与。她是这么说的。”

  “她是这么说的?”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被看成是魔鬼的化身,而我却得到了谅解——我的问题无疑只是道义上的软弱。不过,我看得出来,瑞妮没有完全原谅我,因为我的疏忽导致这一切发生了。(后来,劳拉坠下了桥,她就更不原谅我了。在她看来,我肯定与这事有关系。从那以后,她就对我冷淡了。她临死都对我怀着怨恨。)

  “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根本不该送到那种地方去,不管是什么理由,”瑞妮说,“那里的男人敞着裤子到处跑,乱七八糟的。真不像话!”

  “它们咬人吗?”米拉一面问,一面伸手摸我围巾上的小狐狸。

  “别碰它,”瑞妮说道,“你的小手黏乎乎的。”

  “不咬人,”我说,“它们不是真的。瞧,它们的眼睛是玻璃的。它们只咬自己的尾巴。”

  “她说,如果你知道的话,你是决不会把她丢在那里不管的,”瑞妮说道,“她说,你并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斜眼瞧着那杯水,皱皱眉头。对劳拉说的这一点她表示怀疑。“那里的病人主要吃土豆,”她说,“劳拉说,是捣碎和水煮的土豆。诊所克扣病人的食物,从可怜的傻子和疯子嘴里抢食。我猜想,他们是在填自己的腰包。”

  “她去哪儿了?她现在在哪儿?”

  “只在你我之间说说,”瑞妮说道,“她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看上去是不是——她是不是……”我想问:她是不是明显疯了?

  “她还是那个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她不像个疯子,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瑞妮说,“她瘦了——她的身子骨需要长些肉——也不再多谈上帝了。我只希望上帝如今也帮她一回。”

  “瑞妮,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说道。

  “不必谢我,”瑞妮生硬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她的意思是:我没有做我该做的。“我能给她写信吗?”我在口袋里摸我的手帕。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像个罪犯。

  “她说,你最好别写。不过,她想让我告诉你,她给你留了一张便条。”

  “一张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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