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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艾梅死后,威妮弗蕾德把魔爪伸向了萨布里娜。她这样做十之八九是合法的,而且是她先到现场。她一阵风似地把萨布里娜接到她在罗斯代尔的俗丽的小别墅去,还没容你来得及眨眼,她已宣布自己是法定的监护人。我也想过和她斗一斗,但这将是又一次的艾梅之战——一场注定我会输的战斗。

  威妮弗蕾德接管萨布里娜时,我还不到六十岁;我还能开车。隔一阵子我就前往多伦多,像老的侦探小说里的私家侦探一样尾随萨布里娜。我在她就读的小学外徘徊——她新转的私立小学——只为了瞧她一眼,并聊以自慰:不管怎么说,她一切还好。

  比如说,在威妮弗蕾德抢走萨布里娜几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她带萨布里娜到伊顿商店买晚会鞋,我就在商店里面。毫无疑问,她不征求萨布里娜的意见就给她买衣服——这是她的一贯作风——但买鞋子必须要试穿。出于某种原因,威妮弗蕾德没把这件琐事交给下人去办。

  圣诞节快到了——商店里的柱子上缠绕着假冬青,门口上方悬挂着用金色松果和红色缎带编成的花环,好像带刺的光晕。威妮弗蕾德被堵在唱圣歌的人群中,十分恼火。我则在隔壁的一条过道上。我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的那套衣服——我穿着一件旧粗花呢的外套,头巾拉到了前额上——尽管她朝我这边看,却没看见我。很可能她看到了一个女清洁工,或者一个觅购便宜货的移民。

  她像往常一样打扮得十分讲究。尽管如此,她还是相当难看。对了,她一定快近七十了。过了一定的年龄,她这种化妆风格让她看上去活像木乃伊一般。她不应该老用橘红色的口红;对她这种年纪来说太耀眼了。

  我能看见她眉毛之间那一道道恼怒的粉沟,以及她那擦过胭脂的下巴上抽紧的肌肉。她正拽着萨布里娜的一只胳膊,试图从身穿臃肿冬装的购物人群中挤过去。她一定讨厌这种热情洋溢、随兴所至的歌唱。

  然而,萨布里娜却想听音乐。她拖在后面,像小孩子们惯用的伎俩一样,赖在那里不动——看不出来的反抗。她的一只胳膊直直地举着,仿佛她是一个正在回答问题的好女生,但她又像一个小鬼似地绷着脸。威妮弗蕾德的所作所为一定伤害了她。她采取相应立场,发布宣言,坚持不懈。

  歌曲是《好国王文西斯劳斯》。萨布里娜知道歌词,因为我可以看见她的小嘴在翕动。“那晚明月当空,虽然霜冻严寒,”她唱道,“过来一个穷汉,正在捡过冬的木炭。”

  这是一首关于饥饿的歌。我看得出萨布里娜理解它的意思——她一定还记得饥饿的感觉。威妮弗蕾德扯了一下她的胳膊,紧张地四处张望。她没有看见我,却感觉到我在场,如同防护严密的田地里的一条母牛感觉到一只恶狼出现一般。即便这样,母牛不像野生动物,它们习惯于被保护起来。威妮弗蕾德容易受惊,但她并没有被吓着。如果她偶尔想到我的话,她一定认为我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我被她打发去的那遥远的黑暗之中。

  我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要把萨布里娜抢过来,抱着她逃走。我可以想象,当我闯过古板的唱圣歌的人群时,威妮弗蕾德会发出颤抖的哀嚎。

  我会紧紧地抱着她,我不会跌跌绊绊,我不会让她摔倒的。但我也是逃不远的。他们会立即追上来。

  我独自一人走到大街上。我垂着头,竖起衣领,顺着市中心的人行道走啊走。风从湖那边吹来,雪花打着转飘落下来。虽是白天,但由于云层很低,还下着雪,光线暗淡。汽车顺着未清扫的街道缓缓驶过,车轮卷起了积雪;红色的尾灯朝后隐去,就像弓着背后退的野兽的眼睛。

  我当时还提着个袋子——我忘记买的是什么了——我没戴手套。我一定是把手套掉在店里了,掉在了人群的脚下。但我并没有感到遗憾。我能够光着手在暴风雪中走过,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有爱、恨、恐惧或仅仅是怒火才会令你没有感觉。

  我以前常常做关于自己的白日梦——可以说,现在还在做。这是一种荒谬至极的白日梦,但我们往往通过这样的想象来塑造我们的命运。(你会注意到,一旦扯到这方面,我多么容易使用塑造我们的命运这样夸张的语言。)

  在我做的这个白日梦里,威妮弗蕾德和她的朋友们,头上缠着一圈圈的钞票,趁萨布里娜睡觉时,围在她那带荷叶边的白床铺旁,正在商量赠与她什么。她已经得到了从礼品店买来的雕花银杯、画有温驯狗熊的育婴室墙纸、单串珍珠项链的珠子,以及其他的黄金礼品。这些礼品看上去十分体面,但毫无价值。现在她们正计划着给她矫正牙齿,要让她上网球课、钢琴课、舞蹈课,还要让她参加夏令营。她还有什么希望呢?

  正在这时,闪过一道绿光,飘来一阵烟雾,一双煤黑色的皮革翅膀扑啦啦扇动:我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害群之马的教母。我也要赠与一样礼物,我叫道。我有权这样做!

  威妮弗蕾德和她那帮人指着我发出一阵冷笑。你!你早就被开除了!近来你照镜子了吗?你不修边幅,看上去有一百零二岁。滚回你那肮脏的老洞里去吧!你能给予什么?

  我给予真理,我说道。只有我能做到。它是这屋里唯一能存留到明天早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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