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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前厅里,有一张威妮弗蕾德的字条搁在电话机上。“你们好,年轻人!欢迎回家!我让他们先搞好了卧室!我希望你们喜欢——多漂亮啊!弗雷迪字。”

  “我不知道威妮弗蕾德在帮我们装修。”我说道。

  “我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理查德说,“这种烦事,我们不想把你拖进来。”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像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小孩。而且是那种和蔼却又霸道的大人,事事都忙于作决定,一旦决定便不可更改。我可以断定,理查德给我的生日礼物总是我并不想要的东西。

  在理查德的建议下,我上楼去梳洗打扮一番。我看上去一定是无精打采的。我也觉得自己又蔫又萎。(理查德说我像缺少露水的玫瑰。)我的帽子已经不像样了;我一下子把它扔到了梳妆台上。我用水冲了脸,然后用威妮弗蕾德准备好的织着姓名首字母的白毛巾把脸擦干。从卧室看出去是后花园,那里还没有收拾过。我踢掉了脚上的鞋子,一下子倒在奶油色的大床上。床的上方有个顶篷,四周垂下一个纱帐,看上去像非洲考察队的帐篷。这就是我要逆来顺受的地方——这张我从来没铺过,却必须睡在上面的大床。从此以后,我将透过这个雾蒙蒙的纱帐仰望天花板,而在我的脖子以下进行着世间的俗事。

  床边那部白色电话的铃声响了。我拎起听筒,传来了劳拉的哭声。“你去哪儿了?”她抽泣着说,“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说什么呀?”我说道,“我们原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回来!冷静点,我听不清你的话了。”

  “你一点回音都不给我们!”她嚎啕大哭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父亲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们给你发了五封电报!是瑞妮发的!”

  “等等。慢点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走后一星期的事。我们千方百计打电话找你,打到所有的饭店去。他们说会告诉你的,他们答应的!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吗?”

  “我明天就回来,”我说,“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情况。我没收到过任何电报。我根本就没收到过电报。”

  我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究竟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岔子?父亲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我没收到通知?我发现自己伏在骨灰色的地毯上,蜷缩在电话旁,仿佛那是件珍贵而又易碎的东西。我想起了从欧洲寄回来的那些明信片,带着欢乐、琐碎的问候到达阿维隆庄园。它们很可能还在前厅的桌子上。祝你身体健康。

  “可报纸上也登过的呀!”劳拉说道。

  “我那地方的报纸没有登,”我说,“那里的报纸是不登的。”我也不想再告诉她,我从来不看报纸。当时我已经惊呆了。

  在船上和饭店里都是理查德收的电报。我看到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电报封皮,读电报,再把它方方正正地折好收起来。我无法指责他说谎,因为他根本没说过电报的事。然而,这和说谎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一定关照饭店里的人不要把电话接过来——当我在的时候不把电话接过来。他是有意把我蒙在鼓里的。

  我心想我大概病了,但我没有。过了片刻,我下楼去。瑞妮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理查德正坐在后游廊上喝着杜松子补酒。“威妮弗蕾德还为我们准备了杜松子酒,她想得真周到。”这话理查德已经说过两遍了。白色玻璃台面的矮桌上,有一杯酒是为我准备的。我端起了酒杯,杯中的冰块和晶莹的杯壁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我的声音听起来正需要这样的悦耳。

  “我的天,”理查德望着我说,“我以为你在梳洗打扮呢。你的眼睛怎么了?”我的两眼一定是红红的。

  “父亲死了,”我说,“她们发来了五封电报。你没告诉我。”

  “都怪我,”理查德说道,“我知道应该告诉你的,可我不想让你担忧,亲爱的。当时我们已无能为力,也来不及赶回去参加葬礼。我不想毁了你的蜜月。另外,我还有点自私——我想把你完全留给我自己,哪怕是一小会儿。现在坐下来,打起精神,把酒喝了。原谅我吧。这事我们明天再说。”

  天气热得让人头晕。烈日下的草坪一派炫目的碧绿。树下浓荫成片。理查德的话像电码一样断断续续进入我的耳朵:我只听到了几个词。

  担忧。来不及。毁了。自私。原谅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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