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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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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尽管她记不得他住处所在的街名和门牌号码,但她认路却完全不成问题。她已经有好久没到这个地区来了,真的,自从那天上门访问过后就没有来过。她的脚几乎是自动地转过街角朝那个方向走去,似乎是依着本能追随着某个人的踪迹。这种本能与视觉和嗅觉无关,它只是一阵隐隐约约的方向感。再说这条路也并不复杂,只要穿过篮球场,爬上柏油路面的斜坡,再走过一两个街区就到了。不过,由于今天沿途只有些半明不暗的路灯照明,不像上次是在灼热的阳光之下,她觉得路似乎长了些。她脚步迈得很快,因为她的腿已经觉得很冷,篮球场的草地上结着一层白霜。 当上班没事面前只摊着一张白纸时,或者在俯下身子拣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时,她也有几次想到了这套公寓,不过她从来没觉得它在城里有什么特别之处。浮现在她眼前的只是公寓内部那些房间的情景,至于建筑物本身她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一幢方方的普通建筑,没有什么特色,这会儿要在街上把它找出来倒费了一些工夫。 她按了按六号的门铃,一等自动门锁嗡嗡响起来,她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邓肯已经把房门开了一条缝。他迟疑不决地望着她,他的头发披到了眼睛上,在半明不暗的光线里只见他的眼珠闪闪发亮。他嘴上衔着个香烟头,已经快要烧到他的嘴唇了。 “东西带来了?”他问。 她一言不发,只是把扶在腋下的一个小布包递给了他,他往边上靠了靠,让她进门。 “没有多少东西,”他把衣物-一取出来。总共就是两件新近才洗过的棉衬衫,一个枕头套,几条供客人用的绣着花卉的毛巾,这还是一个姨婆送的,由于老放在橱里床单那一格的最底下,因此给压得皱巴巴的。 “对不起,”她说,“我就这点东西。” “哎,总比啥都没有好,”他勉勉强强地说,接着转身朝自己卧室走去。 玛丽安不知道她是不是该跟他进去,或者说她既然已把衣服送来,就应该回去了。“我能看看吗?”她问,希望不要把这看作是侵犯他的隐私。她并不愿意立刻就回自己的住处去。回去也无事可做,何况她为此还把同彼得的约会取消了。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走进门道。厅里同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散落在地上的纸更多了些。那三只沙发还在老地方,有一块板倚在红色长毛绒沙发扶手上,只有蓝色沙发旁边一盏灯亮着,玛丽安推想另外那两个人都不在家。 邓肯的房间也跟她上次来时差不多。熨衣板放在房间当中,象棋棋子分两排放好,黑白格子的棋盘这会儿放在一堆书上。床上放着几件带着衣架的刚熨好的白衬衫。邓肯把衬衫挂进衣橱里,随手又把熨斗的插头插上。玛丽安脱去大衣,在床上坐了下来。 地板上有几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他把烟头扔到其中的一个里面,等熨斗热起来;他每隔一会儿就在熨衣板上试试温度,等差不多后便着手熨起她的衬衫来,在领口处他慢慢地移动着熨斗,干得十分专注认真。玛丽安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他显然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眼看别人在熨自己的衣服,她觉得很有些奇怪。 早先在她披上大衣,挟着小包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时,恩斯丽以一种特别的神情看了她一眼。“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哪儿去?”她问,这点东西太少了,不值得去洗衣房。 “哦,只是出去一下。” “要是彼得打电话来,我怎么说?” “他不会来电话的,真要来的话就说我出去了。”她边说边匆匆走下楼梯,她不想把邓肯的事告诉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她担心那是会打破力量的平衡的。 不过恩斯丽这会儿也没有时间多管闲事,她只不过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罢了,她正为自己计划有可能大获全胜而兴高采烈,另外还有件事她称之为“真是侥幸”。 玛丽安回家时,发觉恩俾丽在厅里看一本有关婴儿护理的平装书,便问道:“喂,你今天一大早是怎么把那个可怜的家伙弄出去的?” 恩斯丽笑了。“运气真是好得没法说,”她说,“我以为那老不死的一定会躲在楼梯底下拦截我们呢,我真是愁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原打算索性编两句谎话来蒙混一下,比如说他是来修理电话什么的……” “她昨晚想要套出我的话来呐,”玛丽安插嘴说,“她完全清楚有个男人在楼上。” “哎,不知怎么的,她倒是出门去了。我站在厅里窗口看着她走的,真正是运气,想不到吧?我从没想到她会出门去,而且一大早就出去了。当然我今天没去上班,那时候我正抽着烟四处转悠,一看见她出去,我立刻把伦从床上拉起来,把衣服往他身上一套,就推他下楼出门了,他还迷迷糊糊的没醒透呢。他喝了太多的酒,醉得厉害,那瓶酒差不多被他喝光了,全是他一个人喝的。我想他对到底出了些什么事还稀里糊涂的呢。”她咧开小红嘴唇笑了。 “恩斯丽,你真罪过。” “怎么啦?他看起来开心得很呢。不过今儿我们出去吃早饭的时候,他着急得要命,一个劲儿地赔不是,然后又老是说些宽心的话,似乎是要安慰我什么的,真弄得我有些尴尬。后来,等他酒意慢慢退去,变得越来越清醒时,他就恨不得马上就从我身边逃开。现在呢,”她双手抱在胸前说,“结果值不值得,我们就得等着瞧了。” “嗯,好吧,”玛丽安说,“能不能请你把我的床整理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房东太太出门不是个好兆头。这完全不是她平时的作风,要是说她藏身在钢琴或者丝绒帘子后面,等他们跑下楼梯,自以为即将安全跨出大门时突然跳出来,那还差不多。 他在熨第二件衬衫了,他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全神贯注于摊在熨衣板上皱巴巴的白衬衫,小心翼翼地认真研究着它,仿佛那就是一份极易损坏的古代文稿,他正为破译它而动着脑筋。原先她总以为他个子很矮,这也许是因为他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没什么向,或者是因为她见到他时他大多坐着,但她现在觉得,要是他不是那样缩头缩脑弓着肩膀的话,他的个头其实挺高的。 她坐在一边看着他,产生了一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她想要打破他对正在熨烫的衣物的迷恋,闯入他的内心世界去,她不想当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提包,走进浴室里去梳一梳头。这倒不是因为她头发乱了,按照恩斯丽的说法,这只是一种替代行为。松鼠看到面包皮,觉得有危险不敢上前,或者根本就拿不到,它就会搔搔自己,这也是一种替代行为。她想跟他交谈,但担心如果现在开口同他说话,那很可能使熨烫衣服所产生的治疗作用失效。 浴室根一般,一团团的湿毛巾放在毛巾架上,陶瓷洁具边沿和水箱上放了一些剃须用具和男性化妆品。脸盆上方的镜子打破了,只有木镜框边沿还残留着一些碎镜片玻璃。她想在一块碎镜片上照一照,但玻璃太小,没法使用。 她回到房里时他已经在熨枕头套了,他显得轻松多了。刚才熨衬衫时他得找准地方一点一点地慢慢来,这会儿只要直来直去地推着熨斗就行了。她走进房间时,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你一定会奇怪镜子怎么破成这样了吧?”他问。 “嗯……” “是我打破的,上星期我用炒菜锅砸破的。” “哦,”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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