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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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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彼得没多久就走了,他说他得再去睡一会儿,他建议我也去睡一会。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累。我精神兴奋,精力充沛。我也不愿意没事找事,在家里一刻不停地翻寻东西来打发时光。我从小时候起,每到星期天下午临近傍晚时分,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很没劲儿,今天下午,我心中更有一种特别的空虚感。 我洗好碗碟,把刀叉汤匙分门别类地放回到抽屉里,不过我也明白不用多久,它们又会给拖得乱七八糟的。烤面包机刚刚用过,我一面拨弄它的开关,一面扫了一眼厅里那几本翻熟了的杂志,几个标题似乎分外醒目,它们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新的意义,例如“是否应该领养孩子?”“你是否真的陷人情网了?二十个自测的问题”与“蜜月期的紧张”等等。电话铃响了,我急忙跳起来接,不料是有人拨错了号。恩俾丽还在她的房间里,我想我或许可以同她谈谈,但不知怎的,我觉得那也不会有多大用处。我希望能做点什么有结果、有成绩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呢,我心里也不甚了然。最后我决定晚上去洗衣房洗衣服。 楼下房东太太的洗衣设备我们自然是不会去用的,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洗衣机。她是决不会让晾晒的衣物这类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来玷污后院那一片精心保养的草地的。她们母女俩的衣服似乎从来就不脏,也许是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保护膜吧。我们俩都没去过她的地下室。也没听她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很可能在她的那套礼仪规范之中,洗衣服这类事尽管人人心知肚明,但有身份的人却是不屑谈论的。 因此,当脏衣服堆成了小山,五斗柜里已经找不到可供替换的干净衣服时,我们就到自助洗衣房去。或者说,通常都是我独自一个人去,我没法拖得像恩斯丽那样久。星期天晚上比周末其他时间去都好,这时候很少有老先生在花园里扎绑玫瑰枝条,给花儿喷杀虫药;也很少有头戴花花绿绿的草帽手戴白手套的老太太驾着车或者坐在别人开的车里到别的老太太家里去喝茶。最近的一家洗衣房离我们有一站地铁的路程,星期六很糟糕,因为公共汽车上挤满了去商店购物的人,还有戴着帽子和手套的老太太(不过不像去人家家里作客那么讲究),星期六晚上呢最多的是去看电影的年轻人。我喜欢星期天晚上,那时候车上人少,我不喜欢让别人盯着你看个不停,我的洗衣袋委实太引人注目了。 那天晚上我不想待在家里,一心想要出门。我拿出一份冰冻食品,加热后吃了下去,然后换上一身出门洗衣时穿的服装——牛仔裤和长袖运动衫,脚上是一双花格子呢的运动鞋,这双鞋是我有一次心血来潮时买下的,除了洗衣之外从没在其他场合穿过,再看了看钱包,带足了二角五分的硬币。我正往洗衣袋里塞衣服的时候,恩斯丽走了进来。这大半天她都关着房门躲在房里,天知道是在搞什么巫术:诸如是泡点什么春药啦,照伦纳德的模样做些小蜡人,再在蜡人身上某些部位插上几个发夹啦等等。这会儿,她本能地觉得我要出门去,便走出来了。 “喂,去洗衣服?”她精心装出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 “不,”我说,“我把彼得斩成了小块,把他放到洗衣袋里带出门,找个山洼洼把他埋掉。” 她一定不欣赏我的这句玩笑话,因此没有笑。“顺便给我带两件衣物去,好吗? 只是些最要紧的东西。” “好吧,”我让步了,“拿过来吧。”每回都是这样,恩斯丽所以自己不必去洗衣服,这也是一个原因。 她去拿衣服了,几分钟后,她双手抱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内衣走了来。 “恩斯丽,只是最要紧的东西啊。” “这都是最要紧的,”她板着脸说,可是我坚持说我没法把这么多的东西塞到袋子里去,她才拿回了一半。 “多谢了,这真是救了我一命,”她说,“待会儿见。” 我把袋子拖下楼梯,然后拎起来甩到肩膀上,踉踉跄跄地跨出了大门,房东太太刚好从客厅进口丝绒门帘静静地走了出来,冷冰冰地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这是对我们竟然胆敢把这些脏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不满。我心中默默地对她引了这句话:我们都是不洁的。 我一上公共汽车,就把那一大包衣服竖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希望从远处看去像个小孩子,免得招引那些反对在礼拜天干活的卫道士恼火。我记得有个星期天碰到这么一件事,那天我正要下车,一位穿着一身黑绸子衣服,头戴淡紫色帽子的老太太一把抓住了我。使她恼火的不仅是我没有遵守摩西十诫第四条,还因为我这一身穿着太不像话,她心中一定在说:耶稣是决不会宽恕我穿这种花格子呢的跑鞋的。 然后我的目光落到车窗上方的一幅彩色广告上,上面是个穿着紧身褡的年轻女子在跳跃,她身上一共有六条腿。尽管我不想吹毛求疵,但我还是得说这样的广告使我不大舒服,这种广告太不含蓄了。汽车开过了几个街区,我一路上琢磨着,不知什么样的人才会受它的吸引去买那种商品,不知他们有没有对它进行过调研。我想,女性的形象对女人来说并不太具有吸引力,那主要是针对男人的,但男人一般不会去买紧身褡。不过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个身段优美的年轻女子,也许顾客会以为买了这件东西就等于讨回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苗条身材。汽车又驶过几个街区,我想起不知在哪儿读到过一句名言,说是紧身褡对穿戴讲究的女子永远是必不可少的,那么,“永远”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在余下那段路程中,我又想到了中年发胖的问题,我什么时候会发胖呢?也许我已经发胖了。我想,对这种事儿你得分外小心才是,它往往在你不知不觉之时就开始了。 洗衣房就在街上地铁站人口处那边,我走进去站到一台大大的洗衣机前,突然想起忘了带肥皂粉。 “哦,真见鬼!”我出声地说道。 正在往我旁边那台洗衣机里塞衣服的人朝我转过身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用我的吧,”他边说边把肥皂粉盒子递了过来。 “谢谢,这儿要有一台自动售货机就好了,他们其实应该想到这一点。”然后我认出了这个人来了,原来他就是我作啤酒广告调研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我手上拿着肥皂粉站在那里,心想他怎么会知道我忘记带肥皂粉了呢?这事我刚才并没有说出口啊。 他朝我更为专注地看了一会。“啊,”他说,“我认出来了,一开始我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你没穿得那么一本正经的,看起来倒有点像是——挺露的。”他又俯下身去摆弄衣服。 挺露的。什么意思,是好还是环?我飞快地把浑身上下检查了一下,线缝没有裂开,拉链也都拉上了。然后我赶忙往洗衣机里塞衣服,把深色衣服和浅色的分别放进两台机器里。我想要赶在他之前把衣服放好,这样他就没法看我在做什么了,不过他还是抢先了一步,恰好看到我把恩斯丽几件带花边的内衣塞进洗衣机里去。 “这是你的东西吗?”他颇感兴趣地问。 “不是,”我说,脸上一片飞红。 “我说呢,看上去就不像是你的。” 这话算是恭维呢还是侮辱?照他说话那种平淡的口气来看,那只是句评论罢了。 我不无幽默地想,作为评论,那倒是够精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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