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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噢,星期五表面上看来一切正常,先生。南希很高兴,轻松愉快,根本没骂人,至少没像过去骂得那么多。上午,就连麦克德莫特也没那么忧郁了,因为我告诉他如果他总是一脸丧气的样子,南希一定会怀疑他不怀好意。

  “下午过了一半时,小吉米·沃尔什带着长笛过来了,是南希叫他这样来的。她说因为金尼尔先生不在,我们大家都该开个晚会好好庆祝一下。我不清楚到底要庆祝什么。但南希情绪好时很活泼,喜欢唱歌跳舞。我们晚饭吃得很好,吃的是冷烤鸡,就着啤酒吃。然后南希叫吉米给我们吹长笛,他问我是否有哪个调子特别想听。他很注意听我的意见,对我很好。麦克德莫特不乐意了,告诉他不要对我抛媚眼,因为让人看了反胃;可怜的吉米脸变得通红。然后,南希叫麦克德莫特不要拿那个男孩开心,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接着,她告诉吉米他长大会很英俊,有一点她总是可以肯定,即他会比愁眉苦脸、噘着嘴的麦克德莫特英俊。不管怎么说,脸英俊还要行为英俊才行。麦克德莫特瞪了她一眼,充满了仇恨,她假装没看到。然后她要我到地窖去再拿些威士忌来,因为这时我们已把楼上酒瓶里的喝光了。

  “然后我们又笑又唱;至少是南希又笑又唱,我跟着。我们一起唱《特雷利的玫瑰》。我想起玛丽·惠特尼,非常希望她能在,因为她会知道怎么办,会帮我解决困难。麦克德莫特不愿唱歌,他又是郁郁不乐的;南希叫他跳舞,并说现在有机会证明他夸口自己舞跳得好的大话了,可他不愿跳。她想叫我们临分手时仍然都是朋友,但他对那些听都不要听。

  “过了一会儿,晚会没生气了。吉米说他吹累了,南希说该睡觉了。麦克德莫特说他要送吉米走过农田回家,我猜想是要保证他真的走了。但等麦克德莫特回来时,我和南希已上楼,到了金尼尔先生的卧室里,把门锁上了。”

  “金尼尔先生的卧室?”西蒙问。

  “是南希出的主意,”格蕾丝说,“她说他的床大,天热时凉快,而且我睡着了有踢腿的习惯。不管怎么样,金尼尔先生是发觉不了的,因为是我们铺床,而不是他。即便他发觉了,也不会在乎,肯定会因两个女仆同时睡在他床上而感到高兴。她喝了好几杯威士忌,说话已无所顾忌了。

  “其实我警告了南希,先生。她在梳理头发时,我说,麦克德莫特想杀你。她笑了,说,我料到他想杀我。我倒也不介意把他杀了。我们互相憎恨。我说,他是说真的。她轻率地说,他什么真话也没说过。他总是自吹自擂,都是吹牛。

  “这时我才知道做什么也救不了她了。

  “她一上床就睡着了。我坐在那儿借着一根蜡烛的光,梳理自己的头发。图画里裸体的女人在朝我看,一个在室外洗澡,另一个戴着孔雀毛,两个人都对我微笑,但那神态我不喜欢。”

  *

  “那天夜里玛丽·惠特尼出现在我的梦中。这不是第一次,她过去也出现过,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她会挂洗好的衣物,要么就削苹果,或者躲在顶楼挂在绳子上的床单后面,这些事都是在她出麻烦之前常与我一道做的。每当我这样梦见她,醒来时都会感到安慰,好像她还活着,非常幸福。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次她就在我现在的房间——金尼尔先生的卧室里。她身穿睡裙站在床边,头发披散着,就像她下葬时那样。我可以看见她身体左边的心脏,透过她的白裙子看那心是鲜红的。但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心,而是那年圣诞节我给她做的红平绒针线盒。是我把它放在棺材里,藏在花和撒的花瓣里的。我很高兴地看到她还保存着它,还没忘了我。

  “她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有只萤火虫,被关在里面发出冷绿色的光。她的脸色苍白,但她看着我,微笑着。然后,她把盖着杯子的手松开,萤火虫飞出来,在房间里乱撞。我知道这是她的灵魂,正在要找出去的路,但是窗户是关着的;然后我就不知道它飞到哪儿去了。这时我就醒了,脸上淌着悲伤的泪水,因为玛丽又一次消失了。”

  *

  “我在黑暗中躺着,听着南希的呼吸声。耳朵里还可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我正走在一条漫长的路上。这条路不管我想不想走,何时才能走到头,我都命中注定一定要走。我恐怕再睡着,害怕再做个这样的梦。我的恐惧不是无缘故的,因为实际发生的事恰恰如此。

  “在这个新梦里,我梦见我在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走,四周是高高的石墙。那石头又灰又暗,像是我出生的村庄里的石头,那是在大洋对岸。地上有排列稀松的灰色鹅卵石,牡丹从碎石中长出。它们还只有花苞,又小又硬,像是没熟的苹果。过了一会儿花苞开放了,开出深红色的大花,花瓣像缎子一样发亮。然后它们迎风绽开,落到地上。

  “除去颜色是红的,它们很像我第一天到金尼尔先生家时前花园里的那些牡丹,当时南希正在剪摘最后的一批。我在梦中见到南希,就像她当时那样,身穿白色的连衣裙,上面印有粉红色的玫瑰花苞,裙子上有三层荷叶边。她的女式草帽遮住了她的脸。她手里拎着一个平篮子,用来装花。她转过身来,把手举到喉部,像是受了惊吓。

  “然后我回到石头院子,继续走路。我的鞋尖在裙边下时隐时现,那裙子是蓝白条相间的。可我知道我过去从来没有那样的裙子,所以一见到那裙子我就感到心情沉重,孤寂凄凉。但是,牡丹还在从石缝里长出。我知道它们是不合时宜的。我伸手去摸其中一朵,可摸上去很干,我这才知道它是布做的。

  “接着我看见南希跪在前面地上,头发散乱,鲜血慢慢流进眼睛。她脖子上系了条白色的印有蓝花(黑种草)的棉手绢。那手绢是我的。她向我伸出双手求饶,耳朵上戴着那副曾引起我嫉妒的小金耳环。我想跑过去帮助她,但是不行。我的脚不停地用同样的步伐走着,好像它们已根本不是我的脚。我快走到南希跪着的地方时,她微笑了。但只见到嘴,眼睛被血和头发挡住了。然后她消散成一块块颜色,化作一片红白布做的花瓣散落在石头地上。

  “突然一片漆黑,一个男人手拿一支蜡烛站在那儿,挡住上楼的楼梯。地窖的墙把我围起来,我知道再也出不去了。”

  “事情发生之前你就梦见这些?”西蒙问。他发疯似的在写。

  “是的,先生,”格蕾丝说,“在那以后我又多次做这样的梦。”她的声音已变成耳语。“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把我送走。”

  “送走?”西蒙提示道。

  “送进精神病院,先生。是因为做噩梦。”她已把针线活放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只是因为梦?”西蒙柔声地问。

  “他们说那根本不是梦,先生。他们说我醒着。但是我已不想再谈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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