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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今天是星期二开会的日子。因为乔丹医生要在会上讲话,我下午没见到他,他要做些准备。狱长夫人问看守是否能多用我些时间,因为他们人手不够,要我帮着招呼茶点(我经常做这事)。其实这只是形式上的请求,因为看守只能答应,也确实答应了。干完了活我就像真正的仆人一样在厨房里吃饭,因为等我回去,教养所的饭早已吃过了。我期望着那晚饭,因为这就像我过去自由时那样,吃的东西多种多样,而且总是有好吃的让人盼着吃饭。

  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忍受别人的怠慢和难看的脸色,以及对我人品的恶意诽谤。不过克拉利不会这样,尽管她不太说话,但总是我的朋友。厨师也不会这样,她对我已习惯了。但是有个楼上的女仆很恨我,因为我在这个房子里的时间比她长,了解情况,而且莉迪亚和玛丽安小姐有话都对我说,而不对她说。她一定要谈到谋杀或勒死人,或其他这类让人恶心的事。还有来洗衣房帮忙的多拉,她还不是固定工,只是计时工。她人长得粗壮,胳膊很有劲,所以,在搬运装满湿床单的沉重的大篮子时很有用。但她人很不可信,总是谈论她过去的男女主人,说他们从来不付她的工钱,而且还尽出丑闻,他总是喝得醉醺醺地像白痴,不止一次地为了她把他夫人的眼睛打黑。女主人动不动就生病,多拉说如果在这女人的溴瓶和头痛药里发现酒,她是不会感到惊奇的。

  但是,尽管这样说,多拉还是同意回去做杂务女仆了,其实已经开始做了。厨师问她,既然这些人不讲信用,她干吗还要回去。她眼睛一挤,说钱说了算,而且说话的声音很响。她说在那儿寄宿的年轻医生付清了欠她的工钱,然后几乎跪在地上求她回去,因为其他没人肯做。他这个人喜欢安静,一切干净整洁,愿意付钱。不过那房东太太付不起,她丈夫已逃走,所以她现在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女人,一个穷光蛋。多拉说她已不听她使唤,因为她的女主人总是爱挑剔,脾气古怪。她只听乔丹医生的,因为是他付的钱,有权使唤她。

  也不是说他就干什么好事,她说,他像所有的医生一样有那些瓶子、药水和药丸,有种下毒药的人的样子。她每天感谢万能的主没让她做受这个医生治疗的有钱的老妇人。要不,她是不会活太长的。他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在花园里挖土,尽管现在种什么都晚了。但是,他就像教堂里的司事一样,几乎把整个院子的土都翻了个个儿。还得靠她把他带进来的土扫净,把他衬衣上的泥刷去,还要烧热水让他洗澡。

  我很吃惊地意识到她说的这个乔丹医生与我的乔丹医生是同一个人。不过我也很好奇,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房东太太的那些事,其实我对她一无所知。所以,我就问多拉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多拉说,皮包骨头像根棍子,脸苍白得像尸体,长长的头发黄得几乎成了白色。尽管她一副贵夫人的神态,其实名声并不好,不过多拉对这点并没证据。但是,这个汉弗莱夫人的眼睛打起转来有种野劲,而且有抽搐的神态。这两个特征加在一起就说明她关起门来干劲很大。乔丹医生应该留神,因为她从汉弗莱夫人的眼睛里看出一种让男人脱裤子的决心。他俩现在每天一道吃早饭,这在她看来是不正常的。我感到她的话很粗鲁,特别是关于裤子的那段。

  我想,她如果在背后这样说她的雇主,格蕾丝,她会怎么说你呢?我发现她用她那小小的粉红眼睛盯着我看,心里琢磨着怎么向她的朋友讲同一个著名的女杀人犯一起喝茶的耸人听闻的故事。

  但是,我想保持安静,所以什么也没说。因为如果我跟她打起来,我很清楚谁会受责怪。

  *

  我们奉命要注意会议结束的时间,到时会听见掌声,有人发言感谢乔丹医生的给人以启示的讲话,这是他们在这样的场面对所有的讲演者说的话。这也就是端上茶点的信号,所以有个女仆就在客厅门那儿听着。她过了一会儿下来了,说刚致完谢辞,然后,我们就数到二十,送上第一壶茶和第一盘点心。我留在下面切蛋糕,把切好的蛋糕放在一个圆盘里。狱长夫人事先指示要在中间放上一两朵玫瑰花,所以看上去很好看。然后,有人传话,要我把那盘蛋糕送上去,我感到很奇怪。但是,我把头发弄整齐,端着蛋糕走上楼梯,走进客厅门,没感到会出什么事。

  客厅里有昆内尔夫人。她的头发像粉扑,戴着条粉色纱巾,这颜色对她来说太年轻了。狱长夫人穿着灰色的衣服;维林格牧师照常低头看着自己的鼻子;还有乔丹医生,有些苍白无力,好像讲演使他感到很累;莉迪亚小姐穿着我帮她做的裙子,她漂亮得像幅画。

  但是,我竟然看见小贩杰里迈亚微笑着看着我!他的头发和胡须修整得很好,像绅士一样地站起来。他身穿一套裁剪得体的沙子颜色的西装,一条金表链从马甲前胸拉过,用装出的最好的绅士风度手里端着一杯茶。那样子就像是当时在帕金森夫人家的厨房里模仿绅士的动作一个样;但是他到哪儿我都能认出他。

  我吃惊极了,不禁尖叫了一声。然后,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嘴巴张着像黑线鳕,差点把端盘掉在地上。不过,还是有好几块蛋糕滑到地上,玫瑰花也掉了。这时杰里迈亚放下茶杯,把食指放在鼻子旁,好像是挠鼻子;这动作谁也没看见,因为大家都在看我。他这动作告诉我闭住嘴巴,不要声张或把他出卖了。

  所以,我就没说什么,只是说,对不起我把蛋糕掉在地上了。然后,把端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跪下去把掉下的蛋糕块拾到自己的围裙里。但是,狱长夫人说,现在不要管那些了,格蕾丝,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个人。她拉着我的胳膊,向前走。这是杰罗姆·杜邦医生,他是位著名的医生。杰里迈亚朝我点点头说,你好,马克斯小姐。我还是很糊涂,但还能保持平静。狱长夫人对他说,她常被生人吓着。但又转身对我说,杜邦医生是朋友,他不会伤害你。

  听了这话,我差点大声笑出声来,但我却说,是的,夫人。然后低头看着地板。她一定在担心上次量脑袋的医生来时的情况会重演,那次我尖叫不止。但是,这次她不该担心。

  我必须看看她的眼睛,杰里迈亚说。人的眼睛里常有迹象可看出疗程是否会有效。他抬起我的下巴,我们相互对视。很好,他很严肃稳重地说,好像他真是个医生似的,我真的佩服他。接下来他说,格蕾丝,你是否做过催眠术?他这会儿还扶着我的下巴,以便让我镇定下来,给我些时间控制自己。

  我确实认为我没做过,先生,我有点气愤地说。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个完全科学的疗程,他说。如果这对你的朋友和委员会有帮助,如果他们认为你应该做一次,你愿不愿意试一次?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下巴,眼睛很快地上下动了几下,暗示我应该说愿意。

  如果大家要我这样,我说,我愿做任何事,先生。

  好,很好,他说,就像是个真正的医生那样一本正经。但是,要想成功,你必须信任我。你认为你能信任我吗,格蕾丝?

  维林格牧师、莉迪亚小姐、昆内尔夫人和狱长夫人都用鼓励的眼光对着我笑。我试试看,先生,我说。

  这时,乔丹医生走上前来说,他认为我今天已经够激动的了,必须照顾我的神经,因为它们很脆弱,不应受损伤。杰里迈亚说,当然,当然。但他看上去很得意。尽管我尊敬乔丹医生,他对我很好,但我认为在杰里迈亚旁边他就像是条可怜的鱼,像是一个人在集市上被人掏了腰包,但还毫无觉察。

  我呢?我完全可以高兴地笑起来,因为杰里迈亚变了个戏法,就像是从我的耳朵里拿出一个硬币,或让我相信他吞下一把叉子。过去他变戏法是当着大家的面,大家都在一旁看着,却看不出他的把戏。而现在他是在他们的眼皮下与我订了同盟,可他们一点也不知道。

  但后来我记起他曾作为施催眠术的魔术师到处表演,还在集市上做过医学上的先知。他确实知道这些事的门道,很可能会使我进入出神状态。这使我吃了一惊,让我有些时间加以考虑。

  ① 指的是1773年12月16日波士顿居民为抗议英国的茶叶税和东印度公司对茶叶的垄断,化装成印第安人袭击停泊在波士顿港内的三艘英国货船,把342箱茶叶推入水中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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