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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凯福特。怎么会这样呢?你是聪明人。你能明白,当你掌握着整个世界,以及人类将来的和平与幸福,你的信念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的。”

  “他是为了钱才出卖你的。这种事不新鲜,伯特。”耐德把饮料瓶里的水倒了一点在纸杯里,把纸杯凑近伯特的嘴唇。他贪婪地大喝起来,被水呛得咳了一阵,接着又大口喝起来。“他们把你出卖给谁啦?是唯利是图的人吧?是这样吗?”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们确实把我出卖给了唯利是图的人。胜利离我们近在咫尺。各方面的胜利,既是宣传鼓动的胜利,也有资金方面的收获。可是那些金钱的走狗,那些……”他又咳起来。

  “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玷污了你的理想。”耐德对他说,将伯特向他感兴趣的问题上引。“他们的计划哪有你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从黑处向我扑来。他们还骗我……”由于过分激动,他动得太猛。现在他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他未扎绷带的那只手猛地住下去摸腹股沟。“我下面全被他们扎烂了,成了个阉人。”

  “不,没有。不像你说得那样。”

  “这是凯福特亲手用他的刀干的,我真得谢谢他。”

  “他们说你会恢复健康的。你还会有孩子,伯特。你相信我的话吗?”

  这位德国人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注视着耐德,竭力回忆他是什么人,然后他又将日光移向远处。“孩子们烤好面包,”他说,“他们在面包上搁上门斯特干酪。可干酪不翼而飞了,谁都不知道它上哪儿了。这一着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真漂亮,只有孩子们知道。”

  “你想要孩子吗?”

  “我这辈子顾不上孩子。”伯特的眼睛里又渗出了一滴泪珠,缓缓地流下面颊。“你能理解吗?我从这里一出去,就有许多工作要干……都是我那档子事。你是德国人吗?”

  “我说德语。”

  “不过有美国人的口音。”伯特突然恐惧地遮住小腹,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又有人向他袭击过来。“你们会把我埋在风铃草下面的。”他背向耐德转过身去,这种过于用力的动作痛得他呻吟起来,昏死过去。

  耐德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他只能见到伯特的面部。他摸了摸伯特的前额,烫得像是着了火。他赶忙走出去找护士。

  比自己人之间的游戏更残酷的只有外人之间的游戏。

  星期日,一条条小船给整个泰晤士河带来了生机。6点钟时,一群向上游赶路的早起者已经到达了紧靠着亨莱下游的马洛神殿处的船闸。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夏蒙。

  在夜间,他的尸体就像奥菲利亚穿过芦草和小岛一样漂到了下游,在船闸的高水位一端被挡住了。整个夜晚没有船只来往。当第一批船到这儿时,夏蒙的尸体在一只名叫“安达·奥弗德拉夫特”的18英尺长的灰色玻璃钢船边浮了上来,脸部也被撞得变了样,死灰的颜色使他看上去分外严肃、冷峻。驾驶小船的男子并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他妻子。她的尖叫声撕破了四周的寂静。

  在神殿附近的船闸总管家里有电话,可汽车只能开到河边的一个农庄上。帕金斯用好言好语请亨莱地方警察出动了一条小警艇。他和耐德·弗兰契站在船尾。细长低矮的小艇扑扑扑地驶向下游,穿过越来越多的私家小船。为方便调查,神殿船闸一直没有放行,水上交通变得拥挤不堪。

  “出了什么事了?”一个外出度周末的人朝他们大声问道。

  “事情多着呢,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帕金斯低声答道,不过仍然是笑容满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耐德觉得无话可说,既不想骂人,也无法默默地吊唁死者,总之,任何有关葬礼的常规做法对他都不起作用。他站在警艇上,看着身边的大小船只,心里十分焦急。

  驾驶小艇的警察轻声诅咒着周围挤成一团的船:“你们这些自称靠航海为生的家伙,看把英国的水道堵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一群笨蛋。”

  “我们是靠航海起家的国家。”帕金斯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又转身对耐德说:“你感觉好些吗,上校?”

  “棒极了。”耐德说。“还有多远?”

  “如果这些蠢货让我们过去,一会就到。”

  耐德没有要求别人不碰夏蒙,也没请求派一名警察作现场保护。他想他们会把夏蒙拖上岸去,把他安放在一个比较隐蔽安静的地方,在他身上盖上油布。这种场面在越南是常见的。撩起油布,看看死者的脸,点点头,再把脸盖上。一个接一个,看了就走。

  哦,不。夏蒙的身体在油腻发臭的河水里上下浮动着。一夜下来,船闸周围的河面格外肮脏,发黄的清洁剂泡沫、桔皮、香烟屁股、鹅毛、白色或微微发亮的淡黄绿色的老式避孕套等等。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夏蒙浸泡在如此肮脏的垃圾中,脸朝上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上校。

  耐德身体弯出船舷,想用手托住夏蒙的胳膊。尸体又冷又僵,沾满了泡沫,滑得托不住。旁边的水坝不停地发出哗哗的吼声。“帮他一把。”帕金斯命令亨莱的警察。不过那个年轻人也不壮实。

  那警察抓住夏蒙的腿和耐德一道慢慢将尸体拖上船来。为了能使上劲,耐德只能将尸体紧靠自己抱着。他听到远处有个小孩或妇女恶心地吐了起来。

  他们将尸体安放在船底。水坝无休止地轰鸣着。夏蒙双眼直盯盯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的接触是那么熟悉,同时又像冰箱一样冷若冰霜。

  耐德感到自己的膝盖一阵软弱无力,一下瘫坐在舷凳上,把船弄得左右摇摆了半天,泰晤士河面的污秽的油腻溅上了船边。一只白鹅游了过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不屑一顾地游了开去。

  “没错。”耐德气喘吁吁地对帕金斯说。“这是夏蒙上尉。”

  “我刚才想可能是他,可怜的小伙子。”

  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夏蒙不是淹死的。在返回亨莱的路上以及在救护车上,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杀死夏蒙的武器可能是一把大扳手,大扳手留下的伤痕和撞车的伤看上去很相像。

  除此之外,耐德还觉得这把扳手是一部酒宴承办公司货车上的,该货车的挡泥板肯定被撞坏了。不过他没把这个想法告诉帕金斯,他很可能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耐德坐在逆流而上的警艇上,看着夏蒙的尸体在沿途众人眼中掠过,心里涌起一阵阵孤寂凄楚的心酸。河面受阻的船只开始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似乎当时是他在驾驶那辆灰褐色的汽车,带着情报往伦敦赶,他们把他撞出车道,熟练地弄妥一切,但由于过于匆忙,没有留下有效的迷魂阵,做事麻木到居然不把间谍高手放在眼里。

  他明白帕金斯很想议议这事,可他并不想谈什么。这事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杀了人就逃之夭夭。动机非常明显。这里又是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睛瞪得他不寒而栗,不过没有威考夫的眼睛那样冷漠无情。但是这帮家伙杀人缺乏想象力,不是吗?当肉送到承办商手里时早就宰好了。

  “是这样吧?”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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