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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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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不像一个激进的伯克利大学学生那样宽容大度,却更像一个自诩为骑士的波兰人。尽管他富有诗人和音乐家放荡不羁的气质,尽管女权主义教授曾谆谆教诲过,尽管伯克利大学学生崇尚性自由的原则,西奥仍旧妒忌得发狂。 西奥生性怪僻、喜怒无常,不过这是这个年轻人魅力的一部分。言谈中,他常常流露出一种极左的思想,认为为争取一个自由的社会炸死100个无辜的人不过是很小的代价。但是马尔西清楚,西奥永远做不出那种事。有一次,在两个星期的度假之后,他们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床上有一窝生下不久的老鼠崽子。西奥没有伤害这些小东西,而是直接把它们放到大街上。马尔西觉得他的举动很亲切,很温馨。 但是,西奥发现马尔西另有一个情人时,就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打完之后,西奥禁不住热泪盈眶,恳求马尔西宽恕他的行为。马尔西自然是原谅了他。马尔西依然觉得与西奥做爱令她兴奋异常,尤其是现在西奥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忠行为,她倒越发有恃无恐了。但是,西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与马尔西大吵大闹,这样的生活实在没有丝毫乐趣,马尔西便从公寓搬了出去。 马尔西的另一个情人离去了。她又有了好几起罗曼史。但是她和西奥始终没有一刀两断,他们偶尔睡在一起。马尔西打算去东部,到名牌大学读硕士,西奥搬到洛杉矶,继续写戏剧,再找点写电影剧本的活计。他的一个音乐短剧由一家戏剧小团体演出了三场,他邀请马尔西一同去观看。 马尔西乘飞机到洛杉矶去看西奥的短剧。演出糟糕透顶,半数的观众中途退了场。那晚马尔西待在西奥的公寓里安慰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凌晨某个时间,西奥把马尔西捅死了,刀子扎穿了马尔西的双眼。然后西奥朝自己的肚子上扎了一刀,又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了他的命,但是马尔西已经停止了呼吸。 毫无疑问,在加利福尼亚州法庭举行的审判成了爆炸性新闻。内华达州州长的女儿被一个蓝领出身的诗人谋杀,这个诗人当了她3年的情人,后来被一脚蹬掉。 被告律师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善于为“情杀”做辩护,但这是她经手的最后一件刑事案件,以后她专门处理娱乐业的法律纠纷。她的辩护技巧是广为人知的。证人被一个个地带进法庭,证明马尔西至少有6个情人,而西奥却一直相信他和马尔西会结婚。马尔西家境富裕,社会地位很高,对感情却朝三暮四;她把感情真挚的蓝领剧作家甩了,导致他精神崩溃。弗兰德斯代表被告请求法庭考虑“一时的精神失常”这一因素。最值得玩味的一句辩护词(由克劳迪娅·德利纳为莫莉所写)是“他自始至终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唐·克莱里库齐奥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在审判过程中,西奥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父母,两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说服了加利福尼亚教会的权威人士出面说话,证实西奥已经抛弃了追求享乐的生活方式,下定决心要钻研神学,成为一名神父。被告方面还反复强调一点,西奥事后曾试图自杀,显而易见他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这就证明他捅死马尔西是精神一时错乱所致,仿佛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有这些都被莫莉·弗兰德斯在振振有辞地辩护时百般强调。她说,西奥的愚蠢行为是由那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所引发,她鄙视他的蓝领背景,践踏了他的感情,如果他能免受惩罚,将为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受害人不过是一个作风散漫,养尊处优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幸地死了。 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喜欢加利福尼亚的陪审团。他们智商高,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精神创伤的微妙含意,而且由于长期接受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水准较高的文化熏陶,他们很容易产生共鸣。一旦弗兰德斯用情理和言语打动了他们,结果是不用怀疑的。西奥由于一时的精神失常而被判为无罪。有人立即请西奥签约,出演由他的经历改编的系列短剧,演的不是男主角,而是一个自己写歌自己唱的小角色,这个小角色把整个故事情节串了起来。对于一起现代悲剧而言,这个结局实在是皆大欢喜。 但是,这件事却给姑娘的父亲沃尔特·韦文州长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眼看自己20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韦文州长在别墅里私下告诉格罗内韦尔特,他将不会争取连任。掌握那么大的权力又有什么意义?一个穷酸的狗杂种照样可以捅死自己的女儿,几乎剁下了她的头,却依旧逍遥法外,活得自由自在。更不可容忍的是,自己无比钟爱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报纸和电视报导描述成活该倒霉的蠢货。 生活中的悲剧性事件有的断难弥补,对韦文州长来说这无疑是其中之一。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华厦大酒店里,却不再是以前那个快乐的模样。他对那些歌舞女演员,或是投掷骰子根本提不起兴趣。他一个劲地喝酒,打高尔夫球。这一点让格罗内韦尔特倍感头疼。 格罗内韦尔特非常同情州长的遭遇。即使出于私心,你也不可能栽培一个人长达20年却对他不抱任何感情。但是问题在于,一旦远离政界,沃尔特·韦文州长就不再是一笔大财富,从长远来看也不会有任何利用价值。他只不过是个借酒浇愁、一蹶不振的男人。州长赌博时也是心烦意乱,格罗内韦尔特手里握有他欠下的29万美元的帐单。现在到了把州长请出别墅的时候了。格罗内韦尔特自然会把州长安排在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但这无异于一种贬斥;采取行动之前,他决定最后再做一次努力,使州长重振雄风。 一天上午,格罗内韦尔特说服州长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他同时还请来了皮皮·德利纳和皮皮的儿子克罗斯打双打。州长一直很欣赏皮皮那种不加修饰的机智,而有克罗斯这样长相英俊、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陪伴在侧,他的长辈们自然很欢喜。打完高尔夫球后,他们四个人一同到州长住的别墅里吃一顿晚午餐。 韦文消瘦了许多,对自己的外表似乎也毫不在意。他穿着污渍斑斑的运动套装,戴着印有“华厦大酒店”字样的棒球帽。他没有刮胡须。他不住地微笑,但不是政客常有的那种笑容,而是一种自惭形秽的鬼脸。格罗内韦尔特注意到他的牙齿发黄。他喝得醉醺醺的。 格罗内韦尔特决定采取果断的行动。他说:“州长,你辜负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乃至全内华达州的人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谁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沃尔特·韦文说,“让内华达州的人民见鬼去吧。谁会在乎?” 格罗内韦尔特说:“我会。我关心你。我会把钱凑足,你必须在下届选举时竞选参议员。” “我他妈凭什么要参加竞选?”州长说,“在这个狗日的国家里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伟大的内华达州的一州之长,那个小无赖杀了我的女儿却照样逍遥法外。我没有任何办法。人们取笑我那死去的孩子,却为凶手祈祷祝福。你知道我在祈祷什么吗?我祈祷一颗原子弹把这个狗日的国家炸成废墟,尤其不能放过加利福尼亚州。” 皮皮和克罗斯一直保持缄默。州长的满腔仇恨使他俩有点震惊。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格罗内韦尔特说那些话是有目的的。 “你必须把这些事情置之脑后,”格罗内韦尔特说,“不要听任这起悲剧毁了你的生活。”他这番劝说连圣贤都会被触怒。 州长摘下棒球帽,甩到屋子的那一端,又从吧柜里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我忘不掉,”州长说,“我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是幻想着亲手把那小狗杂种的眼球挖了出来。我要把他用火点着,我要剁掉他的手和脚。但我要让他剩一口气,再一次一次地这样折磨他。”他醉意朦胧地冲着其他的人笑,踉跄着几乎要跌倒,他那一口黄牙清晰可见,嘴里散发的臭味多远都闻得到。 这时,韦文的醉意似乎减轻了一些,他的声音平静多了,几乎用聊天的口气说:“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捅死我女儿的吗?他扎穿了她的两个眼睛。法官不敢让陪审团看那些现场的照片。他存有偏见。但是我,她的父亲,可以看到这些照片。就这样,西奥那小子得以逍遥法外,瞧他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傻笑。他扎穿了我女儿的眼睛,而他自己每天起床,依旧能看到光芒万丈的太阳。哦,我希望我能把他们都杀了——法官、陪审员、律师,统统杀掉。”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哝着疯言疯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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