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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莫斯卡说起话结结巴巴,感到胆怯畏缩。他终于说道:“我想知道我的结婚申请书有没有消息?”

  “没有,还没有任何消息。”副官礼貌地回答,并开始翻阅军队各种规章制度的合订本。

  莫斯卡又踌躇一会儿才接着问:“有使申请证书迅速通过的办法吗?”副官低头回答:“没有。”

  莫斯卡强扔过头去,忍住一时的冲动。“您认为如果我去法兰克福是否会有作用?也许,您能告诉我去找谁?”

  直到这时副官才合上又厚又重的合订本,第一次抬起头看一看莫斯卡。以一种简短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嗨,莫斯卡,”他说:“你与这姑娘同居达一年之久并未提出结婚的申请,直到这项禁令解除六个月之后你才提出,而现在你突然达到急不可待的程度。我不能阻止你去法兰克福,不过,我断定去也没用。你清楚我是如何考虑工作的。不走歪门斜道。”

  莫斯卡不再感到愤怒,只有窘迫、羞愧。副官换了一种温和的语调接下去说道:“批文一下来,我就通知你,好吗?”莫斯卡就这样的被打发走了。

  他又回到雇员处,极力装得轻松自然,而不是忧心忡忡。他知道从他面部表情海莲能察觉到。可巧,海莲正与英奇一起边喝咖啡边聊天。海莲脱掉了帽子和面纱。她只一点一点地细饮。从她那炯炯发光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她—直在对英奇谈论他们的婴儿的详情细节。而埃迪坐在椅子上,后仰着身子,满脸笑容,侧耳倾听。看到莫斯卡时,他问:“事情进展如何?”

  莫斯卡说:“很好,他愿意尽力帮忙。”并对海莲微微一笑。他准备以后再把实情告诉埃迪。

  海莲戴上帽子、面纱,先后与英奇、埃迪握一握手,然后挎起莫斯卡的臂走出办公室。穿过空军基地的大门时,莫斯卡说:“很抱歉,亲爱的。”她蒙着面纱的脸立即转向他,紧紧抓住他的臂,他将脸转向另一边。好象是如不避开,他简直无法忍受她那目不转睛的注视。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莫斯卡就醒来,听到海莲的抽泣声。她的脸埋进枕头,呜呜咽咽。他将她拉过来,让她的头正好能埋进他那裸露的臂膀里。“痛得厉害?”他轻声地问。她说:“沃尔特,我感到很恶心,我感到很恶心。”说这句话似乎更增加她的恐惧,于是她放声痛哭,象个受惊的孩子那样哭泣。

  在黑暗中,疼痛席卷她全身,控制了她躯体中血液的流动和各个器官的活动。在空军基地,莫斯卡无力帮助她,给她增加了恐惧感,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又说:“我觉得十分恶心。”她说话完全改变了声调,莫斯卡几乎未听懂。

  “我再多做些热敷。”他说,打开了身边的床头灯。

  他一见她的面容,大惊失色。微弱的黄色灯光下,她半边脸高高肿起,那只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脸颊骨的轮廓严重变形。看起来象个蒙古人。她抬起双手捂住脸:他走到厨房取热敷的用水。

  耶金的女儿晕眩的眼睛直直盯住在朝晖中浮动的一堆堆城市废墟。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手指伸进一听开口的黄香李子的罐头。那时,碎砖破瓦的气味刚好从地上浮起。小姑娘安详的捞出黄色、腊球状果肉。然后舐吃手指上粘稠的果汁。耶金坐在女儿身旁的一块石头上。他带女儿来到这与外界隔绝的废墟堆中,以便她能独自享受这极珍贵的美味食品,不让白天护理她的那个德国女人分食。

  耶金以爱怜的目光察看女儿天真的面孔。那双眼睛清楚地显示出,她那幼稚的头脑中出现了裂缝,并且缓慢扩大。医生曾告诉他尚有一线希望——把她送出德国或欧洲。耶金摇摇头。他在黑市中挣的所有的钱也仅够在孩子与苦难——她周围的悲惨世界——之间筑;道“墙”。医生明确告诉他,仅仅这样做是不够的,无论如何,这墙总要垮。

  此刻,他已作出决定:购买伪造身份证,去瑞士定居。当然这需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和大量的金钱,但这会治愈她的病。她将正常地成长,过幸福生活。

  她捏起一粒糖汁包裹、闪烁着嫩黄色微光的黄香李子。为使女儿高兴,他张开大嘴去接。她对他微微一笑。笑脸使他情不自禁伸出爱和保护的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因为在这与世隔绝的废墟堆中间,他女儿犹如一棵正在成长但不合人意的小树。两眼无神,微笑犹如一阵肌肉痉挛。

  早晨空气冰爽。秋天减弱了太阳的威力,把大地和灰色的破砖碎瓦染成了毫无生气的枯草色。

  耶金和颜悦色地说:“吉塞莱,过来!现在我得送你回家,我必须上班。”黄香李子罐头从孩子中滑落下来,又粘又稠的糖汁四处喷溅,凝聚在;些破砖碎瓦上。她开始嚎啕大哭。

  耶金把她从石头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靠住他的脖颈。“我今晚早早回家,不要急。我要买一件礼物,可以穿的东西。”不管怎么说,耶金心里明白,她要一直哭喊到他们爬上通往尖塔公寓的教堂台阶。

  在灰白色天空衬托下,耶金看见一个人正翻越一个废墟堆,接着消失,然后又爬过另一个小堆,一直朝他走来。耶金放下女儿,她紧抱住他的腿。当那个人影爬过最后一个小的,不停有碎石滚动的废墟堆时,耶金十分吃惊地认出来人是莫斯卡。

  莫斯卡身着绿色军官服,佩戴雇员的白色臂章。他那黝黑色的皮肤在初露的曙光中呈现出灰暗的色彩。满面倦容,疾首蹙额,破坏了面部五官的相互位置。

  “我一直在到处找您。”莫斯卡说。

  耶金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头,仅瞥一眼莫斯卡。他略感奇怪,他怎么能如此容易地找到他们。莫斯卡似乎已察觉到这一点,于是说:“您的女管家,她告诉我,您经常在早晨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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