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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他们进屋。这屋从外面看上去挺大,里面却只有一大间正房,起居室和厨房合在一起。后面有两扇门通向小卧室,没有浴室,也没有盥洗问。洗澡在搪瓷盆内洗,解手用一把瓷便壶,壶上还画有彩色的龙和鸟。尤其使拉特诺夫惊奇的是富丽姨妈不睡在小卧室里。她把她那张平坦的床连同被褥放在门的左侧,这样既可休息,又可护家。那座灶可有年代了,是用河边的石头砌成的,有通往屋顶的排烟管,还有以前挂水壶用的链条。灶旁放着一只现代化的电炉,这是拉特诺夫在屋里见到的唯一奢侈品。其余的似乎都是上一世纪留下的:一张四方桌,几张矮椅,墙旁一张矮凳,一个食柜,一只狭长的颇具艺术性的雕花箱子,外面套有绣花罩。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在通往小卧室两门间的墙旁有口华贵的红木棺材,进屋一眼就望见,因此这儿就成了令人敬畏之处。富丽姨妈家,还保留着这一传统。可别忘记,这种情况长不了。

  富丽姨妈在桌旁坐下,丽云挨着她身旁,拉特诺夫坐在她俩对面的木板凳上。老妇惊讶地注视了一下拉特诺夫,然后又站起身去灶旁拿了一只家家有的二立升暖水瓶和两只厚玻璃杯,冲上茶,递给客人。用本地产的绿茶款待客人这是礼貌。不然,客人就是不受欢迎的人。

  她还把一只小黄麻包放到桌上。丽云和拉特诺夫小口呷着热茶。

  富丽姨妈解开小包,把一堆磨光的彩色小石倒到桌面上。丽云朝桌子对面的拉特诺夫望望。

  “她从这些小石子可预卜未来。从颜色的排列顺序中可推断遥远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那儿有占卜女,她们从咖啡渣中得知来来。许多人信这。”

  “我也信。”

  “丽云,您可是个现代姑娘噢!”

  “这有什么关系?几千年来人们从石块里得知未来。有这种本领的人不多,富丽姨妈是其中一个。先前,萨满觋①搞这巫术。对我们祖先来说,他们集中体现了自己的文化。很久前,他们中有个人曾预言白族王国会没落,但没人信他,由于他的这番预言他被砍了头。后来,忽必烈果真毁灭了这个王国。您笑什么,拉特诺夫先生?您得好好学习,才能真正理解我们。”

  ①一种原始宗教的巫师,这种宗教现流行于亚洲及欧洲的极北部。

  “我认为,我永远不能完全理解你们。你们生活在你们自己的世界上,同我们的思想迥然不同。正因为如此,我才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拉特诺夫挺了挺身子。富丽姨妈双手把石子收拾好,摇动石子。“注意!开始!”她若有其事地说。“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王丽云在盼什么。”

  丽云此刻思绪万千,凝视他许久。

  老妇双手伸开,彩石又散落桌上。富丽姨妈闭起双眼,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变得可爱起来,看上去神采奕奕。她低声吟咏:

  尊敬他,尊敬他,

  这个真切的神!

  知道世人的愿望!

  可别说:他远在天边。

  他升天降地,

  天天在注视着我们的作为。

  我还年轻,

  是个不谙世故的人。

  但我天天向上

  追求充满智慧的光华。

  帮我分担这重负!

  给我指点生活的启示!

  “这是古经,”丽云对拉特诺夫低语。“源于公元前1200年。”

  拉特诺夫兴奋异常,凝视着富丽姨妈的双手。她用手指轻摸彩石。她那双纤细的手显得很灵活。她低声吟咏,像是一阵来自远方的风在歌唱:“你像棵树被闪电劈开,树根没倒,没被击毁。根上还会吐新绿,又会长成一棵美丽、壮实的大树,不是在这块土地上,不是在家乡的土地上,而是远离这儿。树会伸向天空,渴求雨和阳光,风和宁静永不离去。不论安危,大树总会昂首挺立,庇护下面的树叶。大树会老,但定将耸立在众树之上,众树会说:它多美,仁慈如神,施与这么多美。树干处会长出一棵新的小树,使生命永存,直至世界末日。遥远的异地会成为新的家园,但它一如既往,永远是故土孕育的一棵树……”

  富丽姨妈双手下垂,睁开双眼,把彩石放进黄麻袋。拉特诺夫深深舒了口气。虽然他一点也听不懂,但那单调的低吟使他陶醉。

  “她说了些什么?”他问丽云。丽云眼半闭,默默地坐着,眼睑在颤抖。富丽姨妈问她时,她吃了一惊。

  “你都听懂了吗?都理解吗?”

  “都懂,富丽姨妈。谢谢你。”她低声说。“请你原谅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孩……我不能相信这些。我永远不会离开家乡,异国他乡不会长新树。”

  “这些石块不说假话。耐心等侍者比匆匆行事者要聪明得多。”她从木凳上站起来去灶边取泡有茶的暖水壶,拉特诺夫揉了揉眼,他想,这真有些不可思议。她的吟咏竟使我着了魔。萨满觋真是些机灵绝顶的人!他们用声音使听者昏昏欲睡。这些我在许多古老的未开化的原始部落那儿经历过……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在阿博里基斯人那儿,在布须曼和罕萨人①那儿……尽管这样,每次我都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也正是他们成功的原因!

  ①非洲西南土著民族

  “她说了些什么啦?”他又问丽云。

  “她说……”丽云犹豫了一会儿,“她说,我会马上结婚。”

  “太好了!就这些?”

  “是的。”

  “这许多话就这么点意思?”

  “说汉语得说上许多。”

  “我知道,要作形象的描述。”

  “就是这样。再来杯茶吗?”

  “谢谢。”

  “茶对您有益。”

  他喝着茶,望着桌子发呆。她就要结婚。沈治真幸福!我诅咒你。拉特诺夫,你要赌什么咒?别再这么想。他俩幸福美满,这又碍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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