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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谢天谢地,我早已不年轻了。”拉特诺夫还是把饰有艺术彩画的薄瓷杯提到嘴唇边。这真是一杯苦茶,稍带熏烤味儿。

  他还没把这杯茶喝光,白族姑娘送上第二杯茶:甜茶。拉特诺夫品尝了一下,那股香甜味使他惊喜。这种茶象征生活丰满、充实。

  “现在该上酸茶了!”他说着把空茶杯放回上漆的茶桌。“这下上的是我的茶,一个老头喝的饮料。”

  “您不老,”丽云说。“那杯甜茶对您挺合适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后悔,话中泄露了她个人的部分想法。

  白族姑娘送上第三杯茶——酸茶。拉特诺夫闻了闻,没什么味儿。可是呷上一小口细品,他确信,这茶实在酸,像是沏茶前,先在水里滴了两滴醋精,然后再放茶叶的。其实这是不同种类的茶和晒干的酸草的混合物。

  “就是它!”拉特诺夫说着放下茶杯。“酸茶!这是我的茶。我觉得第一杯太苦,使我回忆起痛苦的青年时代。第二杯太甜,我太如意,太顺利、富有。这第三杯酸茶在说:瞧,这是你的一生:工作、辛劳、成就和爱情,自豪、欢愉和悲伤,企盼和如愿。只是你老了,但变得聪明些了,懂得生命意味着什么。回首过去,认识今天和寄希望于未来!享受一下辛劳的果实,把你的聪敏传给年轻人!”拉特诺夫瞟了一下丽云,发现她在屏息静听。“我站在步入老年的门槛上,因此这杯酸茶是属于我的。”

  “我哪里想老,但我不能把时间留住。人会变老,这点必须承认。很少有人能这样,很多人都怕老。”

  “您不怕?”

  “不怕。对这种不可避免的事必须默默地、泰然自若地接受;对人生中已取得的应感到满意。”

  “您就不再有什么愿望了吗?”

  “愿望?哦!我有满满的一整袋愿望。一个无所求的人在灵魂上已经死了。愿望是生命的发动机,我上了年纪,只有一小部分愿望能实现,所以必须对愿望进行挑选和分类,考虑哪些是有实现可能的,哪些必须毫无怨言地放弃的。这就是老年人的明智。必须清楚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境界。”

  “您说起来倒像个百岁老人。您为什么现在就想到死呢?”

  “您问我这个吗?这不正是当地的习俗吗?人活到60岁就买回棺材,把它放在室内受人尊敬的地方。这样时刻提醒你:别忘了,你寿终正寝的日子不远了,得准备你人生的最后一次旅行。”

  “只有在农村才这样。这一传统现在正在消失。今天的年轻人则完全不同了。”

  “您说的是年轻人,丽云。我不再是他们的一员了。”拉特诺夫提起空茶杯,把它放到上漆的茶桌上。“我还要杯酸茶。”

  “不!”丽云粗暴地直摇头。拉特诺夫没料到,她竟这般任性。“您喝甜茶!您不是坐在棺材前的老人,您像夏日,整个大地布满鲜花的夏日。”她对那个白族姑娘示意,大声说,“再来一杯甜茶!”

  拉特诺夫正想答话,华开了腔。她在旁一直不吭声,注意听着,虽然她一句也听不懂。这时,她气鼓鼓地说:

  “丽云,我想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就这么傻乎乎地在旁干坐。”

  “我给拉特诺夫先生解释茶文化,还同他讨论了一番。没别的什么。”

  “我们在哪儿进中餐?”

  “这是你的事。在这儿你负责安排和接待。”

  “在旧城吃,还是再回湖边?你那心爱的还想去‘女神岛’呢。”

  “他不是我的心爱的,”丽云冷淡地说,“而是一位应由我关照的贵宾。”

  “关照有各种各样的。”

  “我是王丽云,不是潘华!别说这些蠢话!”

  “他是个漂亮而有趣的男人……”

  “这是你的看法。你同男人打交道真有经验。”

  “他喜欢你。”

  “真愚蠢!”

  “我从他眼里看到这点。他是怎样望着你的……我羞得脸都红了。”

  “你不会再羞得脸红了。”丽云的眼直盯着华的那件丝绸薄衬衫。

  白族姑娘送上第二杯甜茶,丽云付了款。拉特诺夫乖乖地把它喝下。她说,我还不老,他想到这句话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我如同布满鲜花的夏日……果真如此?近几年来,我丧失了部分自信心?难道该炫耀自己的年龄,去听听那些恭维话,说我长相多么年轻?即使再年轻20岁,男人变老时都会有种虚荣心,是吗?先前我跟丽云说了,我不怕老,这尽是胡说!我当然怕老。我不遗余力就是为了推迟老化。在德国我有自己的游泳池,我每天早晨在那儿游上十圈,对着练习拳击的皮吊球打上三个回合,还慢步长跑穿过树林。我还打网球和高尔夫球。我不再抽烟,也难得酗酒,我注意饮食的自然意识,每年去疗养院一次,接受新陈代谢促进疗法,清除体内的所有毒素。不,我不想老!

  他津津有味地喝下这杯甜茶。丽云,你说得对:我还有好长一段生命的路程,我希望,它是充满惊喜和欢愉的。

  他们又沿坡而下来到南门前,文英已在车前等候。

  “去哪儿?”大家上车后,他问。

  “回湖,上岛。我们先去‘谢发堂’,在那儿进餐。”

  “我听你的。”文英对华冷笑。

  文英开动发动机,驶离停车场。

  “谢发堂”位于湖边,是一家专为旅游者开设的正宗中菜馆。天顶和墙上饰有红、蓝和金黄色木雕,墙上画有城市风景全貌,大圆灯的流苏从天花板上垂下。菜馆壁上还有众神的雕像和彩龙画。在那儿午餐后,要是再去湖对面的“女神岛”,那就嫌晚了。

  这顿午餐花了很多时问。菜馆谢老板亲自出来招待。上了七道不同的菜:冷辣肉、鸡块、酸菜、菜豆和油闷竹笋,然后上了大砂锅,还备了味道不同的十种调味汁,此外还有烤香蕉、菠萝片和荔枝,当然米饭是少不了的。另外还有瓶装青岛啤酒,旁边的小桌上还放了一瓶茅台。谢老板清楚“高鼻子”喜欢什么。

  酒足饭饱,拉特诺夫向后仰靠着。

  “真是美味可口!”他对丽云说。“我很久没这么吃了。与其说‘吃’,不如说‘豪餐’更好!吃得我不能站立。我建议,我们的‘女神岛’之行还是免了吧。等我们回来时再去那儿。”

  “随您便,拉特诺夫先生。”丽云把他的打算译给华听,华的脸上露出失望神情。

  “很遗憾!”她用英语说。“这么说,您不想得子啦……”

  “我已掐算过,我儿子10岁,我就69岁了!谁都会对他说:你有个好爷爷!这听上去多别扭。他20岁时,我已79岁了!这有多可笑。潘女士,关于儿子的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文英把他们带回下榻的饭店。他很高兴,可以自由支配剩下的时间了。华的任务到此结束。拉特诺夫跟她握手时,她说:

  “明晨您出发前,我顺便来此进早餐话别。”

  “我很高兴。”

  “您很讨人喜欢,拉特诺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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