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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杰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他虽然平常表现得无忧无虑,但生活其实比这复杂得多。他的性格其实有很多方面,有的方面被他主观压制住了,轻易不表现出来。

  现在既没有追车,又没有雨雾,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杰克很快就开到了波士顿市区。尽管这条路他从来没有走过,却无意中找到了波士顿公共绿地和波士顿地铁总站,中间隔着一条查尔斯街。一找到这儿,就等于找到了以前停过车的地下停车场。

  杰克停好车,转身回来向管理员打听附近有没有提款机。按管理员所指的方向,他来到查尔斯街的商业区,发现他买辣椒喷雾器的那家五金店对面就是提款机。杰克按提款上限取了现金,然后沿着头一天来买辣椒喷雾器的路线步行去法庭。他走过灯塔山,沿途漂亮的联排别墅带来一种和谐的美感,很多人家的窗台上还放着精心栽培的花箱,里面开满了鲜花。最近下了几场雨,把街面和砖砌的人行道冲刷得干干净净。天空依然阴沉沉的,让他注意到前几天阳光灿烂时没有看到的景观:十九世纪流传下来的煤气灯都亮着,显然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到了法庭门口,杰克又犹豫起来。从表面上看,法庭里的情景与头一天下午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证人席上的莲娜换成了克雷格。法庭上还是那些人,态度也没有明显变化。陪审团还是无动于衷,一个个像是纸糊的假人,只有水管工助理还在孜孜不倦地检查自己的指甲。法官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桌上的文件,旁听席上的人倒是很认真。

  杰克打量了一眼旁听席上的人,看见亚历克西斯坐在老地方,旁边有一个空座位,显然是为他留的。旁听席的另一边佛朗哥的老座位上坐着安东尼奥。他比佛朗哥小一号,但比佛朗哥帅多了,身上是法萨诺团队的标准着装:灰色西装,黑色衬衫配黑色领带。杰克有充分理由相信这几天佛朗哥不会再出来活动了。他开始回想自己跟安东尼奥有没有过节。他同时在考虑佛朗哥和安东尼奥有没有参与恐吓克雷格家的孩子们。

  亚历克西斯坐在这排的最里面,是离陪审团最近的一个座位。杰克慢慢靠近她,边走边跟其他旁听者说借过。看他走近,她拘谨地笑了一下,让杰克觉得事情不妙。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拢,腾出地方来让他坐。两人握了握手他才坐下。

  “怎么样?”杰克侧过身,低声问她。

  “现在伦道夫做交叉询问,好多了。”

  “托尼·法萨诺提问的时候怎么样?”

  亚历克西斯飞快地看了一眼杰克,暴露了她内心很紧张。她的面部肌肉有点僵硬,眼睛也比平常睁得大,两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

  “情况不好吗?”杰克问。

  “很糟糕,”亚历克西斯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克雷格的证词和调查取证时一致,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他没有发火吧,伦道夫都给他排练过了。”

  “庭审开始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就开始发火了,然后越来越厉害。托尼知道他的弱点,一个都没有放过。最糟糕的是克雷格说,为了照顾病人,医师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托尼根本没有资格批评他们,也没有资格质疑他们的专业素质。他还说托尼是个靠撺掇病人家属打官司发财的卑鄙小人。”

  “这可不好,”杰克说。“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

  “还有更糟糕的呢,”亚历克西斯抬高声音说。

  “不好意思,”后排传来一个声音。有人拍拍杰克的肩膀。

  “我们听不见证词了,”旁听者抱怨道。

  “对不起,”杰克说。他转身问亚历克西斯,“要不我们到大厅里继续谈吧?”

  亚历克西斯点点头,显然是很想休息一下。

  他俩站起身,亚历克西斯把东西留在座位上,两人慢慢移动到中间过道上。杰克推开法庭沉重的大门,尽量不发出噪音。他俩在大厅里找了一张皮面长椅坐下来,不约而同地弓起背,胳膊肘放在膝盖上。

  “我就搞不明白,”亚历克西斯小声嘀咕着。“这么多人来旁听这个该死的官司,能听出什么名堂来。”

  “听过幸灾乐祸这个词吗?”杰克问。半小时前他还想到这个词,当初他听说克雷格官司缠身,就有点幸灾乐祸。

  “你倒说说看,”亚历克西斯回答。

  “是德语,表示以别人的困难或不幸为乐。”

  “我不记得这个德语词了,”亚历克西斯说。“但这个意思我很清楚。幸灾乐祸这么普遍,应该有个英文词才对。小报不就以这个为卖点吗?其实我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热衷于看克雷格受罪。他们一直觉得医师是成功人士,高不可攀。我跟他们计较什么。”

  “你身体还好吧?”

  “除了有点头疼,其他都还好。”

  “孩子们怎么样?”

  “显然很好。她们觉得是在度假,既不用上课,又可以在奶奶家玩。到现在,没人打我的手机。我的号码她们三个都记得,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早该知道了。”

  “今天早晨我过得惊心动魄。”

  “是吗?尸检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们都盼着发生奇迹呢。”

  杰克把今天早晨麻萨诸塞州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听着听着,亚历克西斯的嘴越张越大,显然是又吃惊又害怕。

  “那你没受伤吧,”最后杰克说到佛朗哥的车翻得头朝下,她关切地问。

  “我很好,不过我租的那辆车可惨了。佛朗哥肯定伤得不轻,现在可能在医院里躺着呢,说不定还被捕了。还记得昨晚到咱家来的那个波士顿警察吗?我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他说了。我想当局肯定不赞成在麻萨诸塞州高速公路上随便开枪。”

  “天哪,”亚历克西斯同情地说。“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真对不起。我觉得我有责任。”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招来的,跟你没关系。发生了这么多事,倒是更让我下定决心做这个该死的尸检了。”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杰克说了他和哈罗德·兰利、沃尔特·斯特拉瑟以及珀西·加拉德特打交道的经过。

  “天哪,”亚历克西斯说。“费了这么大周折,我希望尸检能有重大发现。”

  “我也希望。”

  “这下有可能要明天早晨才能坐飞机回纽约了。你能接受吗?”

  “不接受也得接受啊,”杰克耸了耸肩。他不想讨论这个棘手的私人问题。

  “新娘子劳丽也没意见?”

  “我还没有跟她商量呢,”杰克回答。

  “我的天啊!”亚历克西斯大吃一惊。“我可不想跟新嫂子一上来就把关系弄僵了。”

  “还是回到刚才的庭审吧,”杰克想换个话题。“刚才你说到克雷格的证词还有更糟的?”

  “他先是骂托尼是个撺掇病人家属打官司发财的卑鄙小人,然后又开始教训陪审团,说他们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们从来没有像他救佩欣斯·斯坦霍普那样救过人,所以根本没有资格评判他的行为。”

  杰克大吃一惊,一只手拍着前额说,“伦道夫就看着他这么胡闹?”

  “伦道夫已经尽力了。他不停地提出反对,可无济于事。后来他又试图让法官宣布休庭,可法官问克雷格要不要休息,克雷格说不要,然后接着往下说。”

  杰克摇摇头。“克雷格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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