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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周二早晨他在自己的日历上小心地打过叉后又把这段距离计算了一次。还有八个又黑又热的日日夜夜,他头天晚上一直时睡时醒,一整夜大多是坐在自己的电扇前面度过的,现在离用早餐和喝咖啡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今天是他被关入监舍的第三千四百四十九天,这不包括前两次审判时他在格林维尔县监狱中的时间,还有八天就到头了。

  他的床单浸透了汗水,他躺在床上望着那望过不知多少次的天花板,又一次想到了死亡。死本身实际上并不一定有多么可怖,很显然,没人会知道毒气发生作用时会有何种感觉,也许吸进第一口就足以令他窒息,他希望无论如何时间也不要太长。他曾经见过自己患了癌症的妻子在临终前一天天消瘦和遭受巨大痛苦的情景,他也看到过自己的一些亲属最后老朽得活像个植物人的样子。相比之下,他的这种死亡方式堪属上乘。

  “萨姆,”古利特小声叫道,“起来了吗?”

  萨姆走到囚室门前,靠在铁栏杆上。他能够看到古利特的双手和小臂。“是的,起来了,好像有点睡不着,”他说着点上了当天的第一支烟。

  “我也睡不着。告诉我那件事不会真的发生,萨姆。”

  “那件事不会发生的。”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是认真的。我的律师会帮我搞定的,没准几周内他就会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那你干嘛还睡不着?”

  “出狱的事使我太兴奋了。”

  “你跟他讲了我的案子吗?”

  “还没有,他太忙。只要我一出去,我们就马上着手处理你的案子。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尽管好好睡你的觉。”

  古利特的双手和小臂慢慢地抽了回去,接着他的床铺有了响动,萨姆为那孩子的天真摇了摇头。他拍完烟,把烟头弹进过道里,这种违反狱规的行为会使他得到一次违规记录。他好像是故意要那样做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取出打字机。他有一些话要留下,还要写几封信,他需要和外面的某些人谈谈。

  乔治·纽金特活像个五星上将般地走进严管区,他很不满意地瞪着一个白人警卫的头发,又看了看他那脏兮兮的靴子。“去理个发,”他怒斥道,“不然我就给你记上一笔,再把靴子擦擦干净。”

  “是,先生,”那警卫回答,差点敬了个礼。

  纽金特猛地转过头向帕克点了点,于是帕克便领着他向A排监舍走去。“六号,”帕克边开门边说了声。

  “等在这儿,”纽金特指示道。他顺着楼道向前走去,用鄙视的目光望着每一个监室的里面,脚下的靴子咔咔作响。他在萨姆的门前站定,向里面张望着。只穿着一条拳击短裤的萨姆正在很卖力地敲击键盘,瘦骨嶙峋的身上布满皱纹,泛着汗水的光泽。他望了一眼那个透过门上的铁栅栏盯着他看的人,然后又继续做他的事。

  “萨姆,我是乔治·纽金特。”

  萨姆又敲了几个键。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但萨姆估计此人有点来头,因为他能够进到监狱里来。“有什么事吗?”萨姆看也不看便问。

  “嗯,我想和你见个面。”

  “不胜荣幸,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时右面牢房的古利特和左面牢房的亨肖突然都在离纽金特几英尺远的地方把胳膊从他们各自的门内伸了出来,听到萨姆的回答他们都笑起来。

  纽金特用眼睛瞪着他们,清了清嗓子。“我是这里的助理典狱长,菲利普·奈菲授权我负责你的死刑执行事宜,有几件事需要和你谈谈。”

  萨姆仍专心致志地打着自己的信,他打错了个字母,嘴里诅咒了一句。纽金特还在等着。“我希望能占用你几分钟的宝贵时间,萨姆。”

  “你最好还是称呼他凯霍尔先生,”亨肖帮了一句腔,“他比你要大几岁,他对这种事很认真。”

  “你的靴子从哪儿搞来的?”古利特盯着纽金特的脚问道。

  “你们两个给我退回去,”纽金特厉声说,“我要和萨姆谈话。”

  “凯霍尔先生正忙着哪,”亨肖说,“也许你应该过一会再来,我很乐意为你安排个约会时间。”

  “你是不是个军队里出来的呆瓜?”古利特问道。

  纽金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瞥了一眼左面,又瞥了一眼右面。“我命令你们两人退回去,听到没有,我要同萨姆谈话。”

  “我们不服从命令,”亨肖说。

  “你能怎么样呢?”古利特问道,“把我们关禁闭室呢?还是不给饭吃?锁到墙上?怎么不干脆把我们杀了?”

  萨姆把他的打字机放到床上,走到门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雾向着门外的纽金特吐过去。“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我需要你的几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有遗嘱吗?”

  “那他妈的跟你没关系,遗嘱是私人文件,只有进行检验时才能给人看,而检验要等到人死了以后,这是法律明文规定了的。”

  “瞧他有多傻吧!”亨肖尖声说道。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古利特也来凑趣,“奈菲从哪儿找这么个二百五来?”他问道。

  “还有别的事吗?”萨姆问。

  纽金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们需要知道如何处理你的物品。”

  “都写在我的遗嘱里,行了吧。”

  “我希望你不要自找麻烦,萨姆。”

  “是凯霍尔先生,”亨肖又说了一句。

  “麻烦?”萨姆问道,“我为什么要找麻烦?在杀死我这件事上我愿意同州政府通力协作。我是个不掺假的爱国分子,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参加投票并缴付税金,作为一个爱尔兰裔美国人我感到很骄傲,甚至到现在我也仍然深爱着我的州,即便它计划要毒死我。我是一名模范犯人,乔治,我不会找任何麻烦的。”

  等候在A排监舍尽头的帕克尽情享受着眼前的这一幕,纽金特则呆若木鸡。

  “我需要一份经你认可的执行死刑见证人名单,”他说,“只允许两名。”

  “我还没放弃努力,乔治,让咱们再等几天。”

  “好吧,我还需要一份在你最后几天里的来访者名单。”

  “巧了,今天下午有位医生要从芝加哥来看我,你瞧,他是位精神病医生,他要同我谈谈,看我到底疯到什么程度,然后我的律师就会马上去法院交涉,让你,乔治,杀不成我,因为我疯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也会抽时间给你检查一下的,用不了多长时间。”

  亨肖和古利特听完萨姆的话大笑起来,很快这一排的其他犯人们也都加入进来笑成一片。纽金特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怒视着整个A排监舍。“安静!”他大声吼道,但笑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萨姆继续不停地从门里向外喷吐着烟雾,混乱之中不时可以听到口哨声和辱骂声。

  “我会再来的,”纽金特怒气冲冲地对萨姆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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