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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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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八九年,那次开庭的八年之后,大卫·麦卡利斯特当选密西西比州州长。不出大家所料,在他包罗万象的施政纲领里主张有更多的监狱,更长的刑期,坚决保留死刑。亚当讨厌他,但他知道过不了几个星期,也许几天后他可能就会坐在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的州长办公室里恳求特赦。 录像带结尾是再次戴上手铐的萨姆在陪审团宣判了他的死刑之后被带出了法庭。他面无表情。他的律师仍在震惊中,发表了一些内容平淡的评论。记者把萨姆在几天内将被转移到死回牢房的消息作为报道的结束。 亚当按下倒带按钮然后盯住空空的屏幕。在他没有扶手的沙发背后有三个装卡片的盒子,里面装着其余的故事;三次开庭的一大堆记录副本,这是亚当在佩珀代因上学时买的;上诉大战——自从萨姆被定罪人们就开始这样形容这场官司——的辩护状、申诉书以及其他文件的复印件;厚厚一摞精心复印、装订整齐并带有编目的上百篇报道三K党徒萨姆的历险生涯的报刊文章;有关死刑的材料与研究;在法学院做的笔记。他对他祖父的了解比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多。 是啊,亚当知道他还没有触及皮毛。他按了另一个按钮,又一遍看他的录像。 七 埃迪·凯霍尔的葬礼是在萨姆被判死刑后不到一个月时发生的。葬礼在圣莫尼卡的一个小教堂举行。只有不多几个朋友和相比人数更少的家庭成员参加。亚当坐在前排,夹在母亲和妹妹之问。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盯着不远处盖着盖的棺材。像往常一样,他母亲的表情僵硬而淡漠,眼中偶尔闪出泪花,不时用纸巾擦着。她和埃迪有过不知多少次的分手与和解,以至于孩子们都弄不清谁的衣服放在谁那儿。虽说他们的婚姻不曾有过暴力,却也是一直生活在一种持续的离婚状态——离婚的威胁,离婚的计划,和孩子们严肃地谈论有关离婚的事,离婚的谈判,离婚的表格,放弃离婚,发誓不离婚,等等。在萨姆·凯霍尔第三次受审期间,亚当的母亲悄悄地把她的东西搬回了他们的小房子,并且尽可能地陪在埃迪身边。埃迪不再去工作,又一次退到他自己狭小阴暗的世界。亚当问他的母亲,她只简单解释说他爸爸显然正在经历着又一次“困难时期”。窗帘被拉上,百叶窗关起来,灯的插头拔下来,声音放到最低,电视关上,全家人忍受着埃迪的又一次困难时期。 陪审团裁决的三个星期后他死了。他在知道亚当会第一个到家的那天,在亚当的房间里开枪打死了自己。他在地板上留了一张字条指示亚当如何尽快在姑娘们到家之前把污物清理好。在厨房还找到了另一张字条。 卡门当时十四岁,比亚当小将近三岁。她的母亲是在密西西比怀上的她,在她的父母匆匆向西搬迁之后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在她出生的时候,埃迪已经合法地把他家人的姓从凯霍尔变成了霍尔。艾伦成了亚当。他们住在洛杉矶东部,三间一套的公寓,窗户上挂着肮脏的单子。亚当记得那单子上有好些破洞。那是他们许多临时住处的第一个。 坐在前排紧挨着卡门的是一个他们称之为莉姑姑的神秘女人。她刚刚被作为埃迪的姐姐,埃迪唯一的手足,介绍给亚当和卡门。虽说孩子们不允许提有关家族的问题,但莉这个名字仍会偶尔被提到。她住在孟菲斯,一次婚姻使她进入孟菲斯一个富有的家庭,育有一子,由于宿怨与埃迪一直没有联系。孩子们,尤其是亚当,渴望能见到亲戚,况且莉姑姑是唯一曾被提到过的,孩子们对她有许多幻想。他们总想见到她,但埃迪却说她不是好人而不让见。他们的母亲小声告诉他们,莉实在是个好人,有一天她会带他们去孟菲斯见她。 反而是莉去了加州,和他们一起埋葬了埃迪。葬礼后她住了两个星期,与侄子侄女混得很熟。他们爱她,因为她漂亮又潇洒,穿着牛仔裤与T恤,赤脚在沙滩漫步。她带他们逛商店,看电影,在海岸边作长长的散步。她用许多理由解释为什么没有早来。她说她想来,也答应过,只是埃迪不许她来。他们从前打过架,他不愿意见她。 最后,还是和亚当坐在码头上一起观看夕阳沉入太平洋的莉姑姑谈到了她的父亲,萨姆·凯霍尔。海浪在他们脚下轻柔地拍打着,莉给亚当讲述了当他还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曾在密西西比那个小镇呆过的一段不长的时期。她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膝盖,揭开了他们家族悲惨的历史。她赤裸裸地列出萨姆参加三K党活动的细节,克雷默的爆炸案,以及那些终于把他送进密西西比死牢的审判。她的口述中虽说有不少的漏洞,但她很有策略地包含了所有要点。 对于一个刚刚丧父、尚不成熟的十六岁少年,亚当接受整个事情的表现却非常得当。他问了几个问题,海上的冷风吹来,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但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听,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只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这个可怕的故事给他一种奇特的安慰。在他的世界之外竟有一个家族在那里!或许他根本不是与常人不同。或许他也有不少可以分享人生经历的叔伯姑姨表兄弟姊妹。或许也有几栋由真正的祖先建造的老房子,还有他们赖以生息的土地和农场。他终归还是有来历的。 但是莉是聪明人,她及时觉察到他的兴趣所在。她解释说凯霍尔家族是个奇特而秘密的家族,他们自我封闭,回避与外人接触。他们不是那种到了圣诞节就团圆,逢七月四日国庆必聚会的友好热情之人。她住在离克兰顿只一小时路程的地方,却从未见过他们。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日暮时分去海堤成了一种仪式。他们会先在市场上买些红葡萄当零食,把籽吐进大海,直到天全黑下来。莉给他讲了在密西西比与她的弟弟埃迪度过的孩提时代。他们住在离克兰顿仅十五分钟路程的一个小农场里,那里有可以钓鱼的池塘和可以骑的小马。萨姆是个和蔼的父亲,不是专制的却也实在不能说是亲切的。她的母亲多病而且不喜欢萨姆,但她溺爱她的孩子。她失去过一个孩子,一个新生儿,那时莉六岁,埃迪差不多四岁。她几乎一年都没走出她的卧房。萨姆雇了个黑女人照顾埃迪和莉。一九七七年她母亲死于癌症,那也是凯霍尔全家最后一次相聚。埃迪曾偷偷跑回家乡去参加葬礼,不过他设法避开了所有的人。三年后萨姆最后一次被捕并被判刑。 关于她自己的生活莉没有讲多少。十八岁时,中学毕业典礼结束后一个星期她就匆匆离家直奔纳什维尔,打算录制唱片一举成名。不知怎么回事她遇上了费尔普斯·布思,范德比尔特大学的研究生,家里开着银行。他们最后在孟菲斯结婚安了家,开始了一种看来并不快乐的生活。他们有一个儿子,沃尔特,他显然相当反叛,现住阿姆斯特丹。关于莉的情况细节只有这些。 亚当拿不准莉是否改过姓。他怀疑她改过,可谁又能责怪她呢? 像来时一样,莉悄悄地离开了。没有拥抱也没有告别,天亮之前她溜出他们家走了。两天后她打来了电话,鼓励亚当和卡门写信来,他们也热切地照办了,可是再也没有了她的信和电话,重新建立联系的保证渐渐地烟消云散。他们的妈妈有一个解释。她说莉是个好人,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凯霍尔家的人,天生就有些忧郁古怪。亚当的梦碎了。 在他从佩琅代因毕业的那个夏天,亚当和一个朋友开车穿过半个国家去基韦斯特。他们在孟菲斯与莉姑姑一起住了两个晚上。她独自住在公寓式管理的一套宽敞、现代化的私人套房里,房子坐落在可以俯瞰河上风光的陡峭河岸上。他们在阳台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有他们三个,吃家里烤的比萨饼,喝啤酒,看过往的驳船,几乎无所不谈,只是从不提及家庭。亚当对于将要上的法学院表现出异常的兴奋,莉也有一大堆关于他的前途的问题。她活泼、幽默、健谈,是个称职的女主人和姑姑。当他们拥抱告别时,她眼里含着泪水并且央告他再来。 亚当和他的朋友避开了密西西比,取道向东,穿过田纳西州和云雾山。据亚当估算,他们曾一度离帕契曼的死囚牢和萨姆·凯霍尔不到一百英里。那是四年前,一九八六年的夏天,那时他已经收集了整整一大箱有关他祖父的材料,录像带也差不多完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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