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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第三部

  夜幕渐渐低垂,我的视线仍停留在牧场的方向。

  月亮缓缓从山坡另一端升起,我屏住呼吸,看着雪白的月光闪耀在地平在线。

  树林因为月光而成一片银白,附近家家灯火一一熄灭。

  我发现自己焦急地瞪着前门,殷切希望奇迹发生。

  我慢慢呼吸,好像这样就能吸引她走出大门……

  §第十六章

  她爱上别人了。

  信还没看完,我就已经明白。突然间,整个世界好像慢了下来。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拳头抡进墙壁,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只是把信揉成一团丢到旁边。那时的我愤怒异常,感觉甚至比受到背叛还糟,只觉得这个女人毁了世上所有有意义的事。我痛恨那个从我身边偷走莎文娜的不知名家伙,心里幻想要是哪一天让我在路上遇到,我会对他做出什么好事,老实说,那个画面不是太好看。

  我也很想跟莎文娜谈谈、想要马上飞回家,或至少打个电话给她。心里也有个声音说不想相信、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是现在?在我们经历过这么多以后?相隔两地都快要三年、再九个月就要退伍,为什么会是现在?难道远距离恋情终究没有结果?

  不过最后我没回家、没打电话,也没回信,只是把揉成一团的信找回来,想办法弄平、折好放回信封,决定去哪里都带着这封信,像是带着上战场所受的伤。从此,我再也没接到莎文娜的消息。接下来几个星期,我成了最出色的军人,然而这只不过是在逃避,躲进对我来说唯一真实的世界。每次要出危险任务,我都志愿参加;几乎没跟部队里的弟兄说上几句话;有好一阵子巡逻的时候,还必须时时告诫自己不要随便扣扳机。城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信,虽然没有任何“不幸事件”发生——军队里是这样说平民伤亡的。我如果声称自己跟伊拉克当地人应对的时候有耐性、很宽容,那一定是胡说八道。虽然几乎没什么睡,我在巴格达做先锋部队的时候却干劲十足。因为只有出生入死时,我才能忘记莎文娜、忘记我们已经结束了。

  生活跟战事的变化同步。收到那封信后不到一个月,海珊政权垮台,美军攻陷巴格达。初期解放的承诺维持不了多久,情况就开始恶化,一切变得复杂,而且每况愈下。到最后,我觉得这场战争跟别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利益不同的团体在争夺权力,只不过这个了解对战地生活没有任何帮助。攻下巴格达之后,我这一小队每个人都得身兼警察和法官。我们是军人,从来没受过做这两种工作的训练。

  以局外人的后见之明,批评我们很容易,不过人在当下,做决定绝非易事。不止一次,几个平民老百姓跑来抱怨某个人偷了这个或那个,或是犯了这个或那个罪,然后要我仲裁解决。那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在这里是要维持秩序——基本上就是要宰掉那些企图杀了我们或其他平民的叛乱分子,直到伊拉克政府能接手管理。这个过程既缓慢又困难,就算是在比较安全的地区也一样。同时,其他城市也陷入一片混乱,我们还要转到其他地方维持秩序。上一秒才完成任务,到了下一秒,往往因为缺乏足够的军力驻守维安,乱党马上又回来划地为王。总有弟兄质疑这种无谓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大家都没有明讲。

  重点是,除了轻描淡写地说每天只看到滚滚黄沙,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接下来九个月的压力、无聊和困惑。是啦,我知道那是沙漠地形,我也知道自己在海边待久了,应该要很习惯沙子才对,不过这里的沙不一样:会跑进衣服、吹进枪管、飞进上锁的盒子、盖满你的食物、吹进耳朵、鼻子甚至塞住齿缝。清喉咙的时候,老是尝到嘴里有沙子的味道。

  这部分起码大多数人都能体会;我后来才明白,其实大家都不想知道事实,事实就是,伊拉克平常不会太糟,有时却比地狱还可怕。比如说,有个弟兄意外射杀了一个小孩,只因为那个孩子在最糟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去的地方;或是在巴格达目睹军人被路边的土制炸弹炸成碎片;我还看过街上血流成河、到处是断肢残骸,一般人真会想知道这些吗?不,他们只想听我说沙子这一类的事,才能跟战争保持安全距离。

  我只是尽己所能做个称职的军人,重回军旅,驻守在伊拉克一直到二〇〇四年二月,最后又回到德国。一回欧洲,我马上买了一台哈雷机车,假装战争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过恶梦不放过我,几乎每天醒来都是一身冷汗。白天的时候我很紧张,一点小事就会让我大发脾气,走在街上,很难不打量在建筑物周围聚集的人群,在商业区甚至会环顾大楼的窗户,怕有狙击手伺机而动。每个心理医师都说我的状况很正常,只是需要时间调适,过了就没事了。可是有时候,我还真怀疑自己能否将这一切抛在脑后。

  离开伊拉克回到德国,生活好像失去意义。没错啦,白天还是会健身、上武器和导航课程,不过一切都不一样了。东尼因为手伤必须退伍,攻陷巴格达之后,他就回布鲁克林去了,还拿了紫心勋章。二〇〇三年底,又有另外四个队上弟兄荣誉退伍。在他们和我心里,大家都已经尽了义务,应该是继续过个人生活的时候了,而我却再度回到军队。虽然不确定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还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过现在,看着这一小队的弟兄,我却突然觉得格格不入。大部分的人都是新手,虽说他们都是好孩子,可是感觉不一样了。这群人没跟我一起熬过新兵训练、去科索夫维和,也不是跟我一起上战场的弟兄。我几乎就像个陌生人,我也一直保持独来独往。一个人健身、尽量避免跟其他人互动。走过这群人的时候,我也知道他们怎么看我——一个脾气暴躁的老鸟中士,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完好无恶、回到妈妈身边。每次出操,我都是这样说,也真是这么想:我会尽全力确保这些菜鸟的安全,不过就像我刚说的,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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