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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上了飞机,靠着椅背,我心里祈祷莎文娜说的是实话。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她爱我也关心我,但是突然明白就算有爱和关怀,也不是永远都够。爱和关怀就好像是砌筑这份感情的砖块,但是没有时间好好相处,总是有分隔两地的阴影隔在中间,就像是没有水泥砌墙一样。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莎文娜还是有很多我不了解的地方。

  以前我不知道去年一整年分开对她影响有多大,不过想归想,我也不清楚这一次离开,对莎文娜又会造成什么影响。想到我们的感情,我不禁心情沉重,开始觉得这一切就像是转陀螺一样:在一起的时候,就有动力让陀螺继续转,一旦陀螺保持转动,感觉非常奇妙,几乎像是小孩子般天真美好;一旦分开,陀螺就无法避免必须慢下来。我们的关系就像慢下来的陀螺一样,开始摇晃不稳,我知道自己必须想个办法,才能让陀螺继续转动,不倒下来。

  经过前一年的经验,我学乖了。七月和八月身在德国,我不但写更多信,打电话给莎文娜的频率也更高。讲话的时候,总是很留意她的语气,想听听有没有沮丧的感觉,也想听她说是不是想我或要我。一开始,想到要打电话我就很紧张。不过等到夏末,我简直是等不及要打电话了。

  莎文娜上课很顺利,暑假回去她爸妈家过了几个星期,接着准备上秋季班的课。九月第一周,我们已经开始倒数我退伍的时候:还有一百天。数日子比数星期或月份还要容易,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似乎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讲话的感觉也更亲密,好像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克服。也互相提醒,更艰难的挑战还在后面、在未来。数着日历上的日子,我对这份感情的疑虑也渐渐消失。我很确定,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然后,发生九一一事件。

  §第十五章

  这一点我很确定,九一一的画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看着黑烟从世贸大楼和五角大厦冒出来、看到电视屏幕上有人从高楼跳下,看到我身边弟兄肃穆的神情,还看到大楼倒塌、附近笼罩在一片烟尘和残碟之中;看到所有人员必须从白宫撤离,我就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

  几小时之内,我就知道美国政府会对这次攻击做出回应,我也知道势必会动员军队。

  基地保持最高警戒,弟兄们的表现让我非常骄傲:接下来几天,所有持不同政治立场、具不同性格的人们通通团结在一起。在那个时候,大家不分你我,都是美国的一分子。

  国内各地的征兵处开始涌入大量人潮,大家都想入伍尽一份力。我们已经身在军队的人也就更想要报效国家。我这一小队,东尼带头志愿再服役两年,然后一个接一个,大家都跟随他的脚步。即使是我,之前满怀希望年底要光荣退伍,回家跟莎文娜团聚,也跟上这一股热潮,志愿再服两年役。

  我可以轻易地说自己是受到周遭氛围的影响,不过那只是借口。事实上,我不只是满腔热血要报效国家,在我身上还有友谊和责任。我了解身边的弟兄,也关心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抛下众人不管,在我看来简直是没种。我们已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在二〇〇一年那种国难当头的时刻,退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打电话告诉莎文娜我的决定,一开始她非常支持。我想莎文娜就和其他人一样,被发生的事吓坏了,而且能了解我所肩负的责任,我都还没来得及多做解释,莎文娜就说她为我感到骄傲。

  不过现实摆在眼前,如果选择为国效命,我就要做出牺牲。九一一事件的相关调查进行得很快,但是二〇〇一年对我们来说几乎没什么不同,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了。我的军团完全没参与推翻阿富汗塔利班神学士政权的行动,大家都很失望没能尽一份力。我们整个冬天和来年春天都还在操练和演习,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为了进攻伊拉克做准备。

  我想就是从那时开始,莎文娜写来的信开始变了。本来是一周一信,变成十天一封,等到冬天过去,白昼时间变长,就变成隔周一封。我努力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信里的语气跟以前一样,不过再过一段时间,连信的内容也变了。以前莎文娜总是写很长的段落,告诉我她是怎么想象我们的未来,让我也期待早点退伍跟她厮守。现在信里连这个都没有了。我们两个都很清楚,这个梦又后推了两年。对莎文娜来说,讨论这么远的未来,只会让她想到还要等多久,对我们彼此来说,这个等待都太过痛苦。

  五月到了,我安慰自己,至少下次休假我们又可以见面。但是命运显然跟我们作对,正式休假前几天,指挥官叫我到办公室。等我到了,他叫我坐下来,说是我爸严重心脏病发,还说因此他特别批准我紧急休假回家。所以我没去教堂丘,跟莎文娜好好聚首两个星期,反而去了维明顿,守在爸的病床边,呼吸里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非但没让我想到康复,反而只让我想到死亡。我到医院的时候,爸人在加护病房。

  其实我整个休假期间,爸几乎都在加护病房里。爸的皮肤看起来是灰白色的,呼吸又浅又急。第一个星期,爸时睡时醒,不过他清醒的时候,脸上的情绪我是头一次看到,而且是好几种情绪全部交集在一起:既是绝望的恐惧,又是短暂的困惑,还有让我心碎的感激,以及看到我在他身边的喜悦。不止一次我伸出手握住爸的手,这又是另一个我生平第一次的经验。因为喉咙插管,所以爸没办法说话,就我一个人讲所有的话。

  我很少提到基地最近发生的事,多半都是讲跟钱币有关的消息。我还念《灰页》给爸听,等当期的读完了,我回家拿了爸存在抽屉档案夹里的过期《灰页》继续读给他听。我还在网络上搜寻钱币的讯息,像是戴维霍尔稀有钱币投资集团,或是传奇古币收集网站,我讲给爸听最近有哪些钱币待售,价钱又是怎样。这些钱币的价值高得让我很惊讶,就算最近几年黄金价格大涨,钱币的价值下跌,爸收集的钱币总值,说不定也有那幢房子的十倍不止。我不善言辞的爸爸,却是我认识最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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