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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了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关于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我始终一个字也没告诉他。当爸发现我甚至连专科都没报名,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整晚,连第二天早餐桌上都没跟我说话。那天晚上,爸试图再跟我讨论钱币的事,好像努力想要重拾父子俩之间的共同记忆。

  爸开口说:“你记不记得去亚特兰大那一次?那枚野牛五分镍币是你找到的,那枚我们找了好几年的硬币,记得吗?那次我们还照了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有多兴奋,让我想到我爸和我就是这样。”我只用力甩头,所有跟爸一起生活的挫折全部爆发,我对爸大吼:“我痛恨钱币的事,不要再跟我说了,你应该卖了那些该死的钱币,做点别的好不好?任何事都行!”

  爸当时什么都没说,不过一直到今天,我都不会忘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最后爸转身踱回书房。我伤了爸的心,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清楚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从那天开始,爸很少再提到任何关于钱币的事。我也一样。不过我们父子之间多了一道越来越深的鸿沟,甚至到了面对面都无话可说的地步。几天后,我才发现我们唯一那张合照也不见了,爸似乎是觉得任何让我联想到钱币的事情都会让我生气。或许那个时候是这样没错,我想过爸大概是丢了那张相片,但我还是不怎么在乎。

  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想过要从军。虽然东北卡是美国最多军事基地的地方,从维明顿开车只要几小时,附近就有七个不同的基地。我以前觉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去当兵,毕竟谁会想要一辈子被几个理平头的军人呼来喝去?除了预备役军官训练营的人,至少我、还有学校里很多人,都没想过要从军。好学生会去北卡大或是北卡州大,成绩不好的毕业以后就是留在家乡,从一个烂工作换到另一个,每天喝啤酒闲晃,尽量推卸一切可能的责任。

  我属于后者。高中毕业后那几年,我换过一堆工作,在澳美客牛排坊打零工、在电影院当收票员、在史泰博办公用品超市当卸货员、在松饼之家煎松饼、在几个观光区的纪念品小店当收银员。赚来的每一分钱通通花光,对爬上管理阶层全无兴趣,最后不管做什么老是被解雇。有一阵子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自己的生活自己过,总是睡到很晚;每天最重要的就是冲浪。因为还住在家里,不需要房租、伙食费、保险或买家具。而且,我的朋友都跟我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记得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我很快就觉得人生无趣,但是冲浪不算(一九九六年,佛兰飓风和贝莎飓风侵袭北卡,那时候的大浪是几年来最棒的)。只不过,每回冲浪过后到一家叫“热络”的酒吧混时间,却是无聊透顶。我开始意识到每天晚上其实都一样。都是在酒吧喝啤酒,然后会碰到某个高中同学,接下来会问我在做什么,也会告诉我他们在干嘛,不必用到大脑,就知道我们两个都在混吃等死。就算有些人自己在外面住,跟我说他们喜欢清水沟、洗窗户,或当搬运工,我也从来不信。因为我很清楚,这些工作绝对不是这些人从小梦想的职业。我可能不是个用功的学生,但是我不笨。

  那段时间我跟几十个女人约过会。在“热络”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意义或记忆的短暂关系。我利用女人,也让她们利用我,不会投入真感情。唯一一段维持了几个月的关系,是跟一个叫露西的女孩。在我们渐行渐远之前,我还真以为自己爱着她。

  露西大我一岁,是北卡大维明顿校区的学生,毕业后想去纽约工作。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晚上,露西告诉我:“我很在乎你,可是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应该可以更有作为,不知道为什么,你却宁愿整天混日子。”露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她是对的。过不久,露西搭飞机走了,没费事跟我说再见。一年后,我跟她爸妈要了电话号码打给她,讲了二十分钟,才知道露西跟一个律师订了婚,接下来六月就要结婚。

  那通电话对我造成的影响比预期还深。那天我刚丢了工作,没错,又一次,所以照旧像以前一样,到“热络”去好好纾解一下情绪。酒吧里是同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我突然惊觉,自己真的不想再像这样,度过一个毫无意义的夜晚,假装自己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最后买了六罐啤酒到海边坐着。

  许多年来第一次,我认真开始回顾过去到底做了些什么,纳闷是不是要听爸的话去上大学。不过已经离开学校这么久,想到要回去上课,感觉起来既荒谬又陌生。不知道是天注定还是走衰运,刚好两个陆战队大兵从旁边慢跑过去,看起来年轻、健壮,散发自在和自信。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两个人做得到,我当然也可以。

  接下来几天我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到最后,我的决定还是跟爸有关。当然不是因为我们讨论过,那时候我们根本不讲话的。有一天晚上,走过厨房,看到爸坐在书房桌前,就像往常一样。不过这一次我真的仔细看他,才发现爸的头发几乎全没了,剩下的在耳朵旁边,也全都白了。爸已经快退休,我赫然醒悟,在爸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我实在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于是我就从军去了。本来想加入陆战队,毕竟北卡这一带就是常看到这些人。在莱兹维尔海滩,常常看到这些从列尊营或切瑞角来的陆战队大兵。不过后来我选的是陆军,我只是觉得不管哪一种,都会拿到枪。但最终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时机不凑巧:我去登记的时候,陆战队负责征兵那个人去吃午餐了,不在办公室,不过陆军的征兵办公室还是开着的,就在同一条街的对面。到最后,我的决定应该算是很随性,而不是小心计划的结果。我还记得在申请表底下的虚线签名,走出门的时候,征兵处那个家伙拍拍我的背,欢迎我加入军队,我心里还在纳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那是一九九七年底,我那年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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