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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家里有残疾的孩子就不能轻易离婚。这倒把我们真正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你大概是另一种类型的父亲,不同于威尔·格罗斯那种类型。”我说。

  “我成了一个父亲。”帕派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我们马上又要了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是健康的。”

  “是的,我见过,是个男孩。”

  “嗯,他叫贝内迪克,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莎比娜非要再去工作,我只好待在家里。我老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他抚摸脸庞的动作是那么动人,以至于我都想摸一下他的头。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马丁说,他从前干的是一种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工作。他大学学的是音乐,毕业后每天晚上唱莫扎特的歌剧。帕帕盖诺是他最喜欢的角色。我能想像他演出时的样子:穿着有羽毛的戏装,手拿排萧唱着“我是个捕鸟人……”。在瑞士的一次城堡节日文艺演出上,他结识了现在的妻子莎比娜。她当时主持那次文艺演出。她学的是企业管理。

  “她是个很棒的女人。她总是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是的。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职业。”

  这多少让我对她有些敬佩。

  “那么你就放弃了自己的职业?”

  “我为自己找了一个新的、很合适卡廷卡的职业。”

  卡廷卡。我马上想起了帕派写的关于三只蚊子的歌谣:

  右边躺着因卡,

  左边躺着明卡,

  中间躺的是卡廷卡!

  帕派还讲了卡廷卡的出生。莎比娜痛苦地在床上躺了四十个小时,这期间他还有两场演出,怎么也找不到人来代替他。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出场演出。

  “帕帕盖诺想要个女孩。”在演出的间隙,他穿着带羽毛的戏装冲向电话。“还没有情况吗?”

  “没有。阵痛又消失了。”

  “没有人想听我唱,”帕帕盖诺那天晚上几乎有些怀疑自己了。为什么他不能在这种时候陪伴妻子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啊?

  在前后两场的休息时间里,他只是胡乱地卸了一下装,就开车去了医院。在那个夏日的下午,一切都很安静。医院大门前的桦树在舒缓地摇曳着。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间或会看到一个探望病人的人在找着花瓶。

  “明天我也在这里找个花瓶。”帕派想着,“因为明天我没有演出,我明天有空。”

  他按了按产房门上的门铃。门上有字:禁止入内。

  一个助产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您好!”

  “我是马丁·保恩,是莎比娜·保恩的丈夫!”

  “我是埃尔娜护士。”那个声音说,“您的妻子现在睡着了。您要进来吗?”

  “不,我马上还有一场演出。”

  “有什么要我转告您妻子吗?”那个声音问道。

  “帕帕盖诺想要一个女孩。”

  那个声音笑了。“我会告诉她的。”

  于是帕派又飞快地开车赶回去演出了。

  在演出间隙,他又打了两次电话。没有任何情况。

  “现在又有阵痛了。您的妻子情况不妙。请您设法来一下。”

  演出还在冷酷地进行着。观众们开怀大笑,热烈鼓掌。演出终于结束了,他汗流侠背地鞠躬谢幕时,观众的掌声响过耳边。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是在梦里一般。他没有再次致谢观众就退场了,他跑向电话,妇产医院的电话号码他早就背熟了,占线。他没有卸装,也没有换衣服就冲进汽车,奔向医院。他把车停在不许停车的地方,三步两步地跑上了台阶,跑向晚上值班护士待的玻璃阁子……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肯定是有情况了!护士们、陪护的人、两三个一闪而过的白大褂……是的,所有这些人都知道情况,却对他闭口不言。也许莎比娜死了?他没有意识到,底下这几层的人不可能知道莎比娜的情况。他们都好奇地看着他,因为他穿着带羽毛的戏装,脸上的油彩已被汗水冲得乱七八糟,目光迷离地在深夜的走廊里奔跑。

  他按了一下绿色门上的门铃。产房。禁止入内。埃尔娜护士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我在听,请讲!”

  “马丁·保恩!我是莎比娜·保恩的丈夫!”最后的话无法听清,已被扬声器的嗡嗡声淹没了。

  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在铺着白瓷砖的平滑如镜的过道里。

  一切都是白色和绿色。墙壁、房门和人都是如此。白色和绿色。

  埃尔娜护士出现了。

  肯定有情况。

  埃尔娜护士的脸。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她盯着他看。噢,对了,带羽毛的戏装,脸上的油彩,汗水,迷离的目光。

  “有情况了?”马丁用干涩的声音问道。

  “生了个女孩。”埃尔娜护士说,“这是您所期望的呀!”

  “是吗?”

  “是的,不过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我久久地看着马丁。他似乎离我很远,远在某一个产房里,远在五年前。我看着他的手,看着他那正把玩叉子的手。我把叉子放在一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马丁,帕帕盖诺,帕派。

  我用手拢了一下音乐家蓬起的长发。

  他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我们现在这样很幸福。”他说。

  “我知道。否则帕派也不可能让别人的孩子感到幸福了。”

  “自怜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帕派沉思着说,“我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

  “很好。”我说,“我也是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地生活着。”

  “我们今天相遇是偶然的吗?”

  “不是。”

  “我们走吧?”

  当我们付账时,他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们手拉着手。每个人都是用那只空手付账的。

  我们要发票。

  手拉着手,我们走了出去,漫步走向草地。草地舒缓地向山上延伸着。我们都没有说话。

  小路变得越来越窄。

  我们又不得不短时间地松开手。

  他让我走在前面。我感觉到他看我后背的目光,听到他在我后面急促的呼吸声。

  我们俩都知道,我们相聚,此刻正是时候。在无数天之后——像我说的,若干年之后——独自一人,静思生活的意义时,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活。

  前面有木栅栏。

  路到尽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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