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本特利·利特 > 梦魇 | 上页 下页


  “我不是指跟这一模一样的事情。我是指谋杀。他做了30年的警察署长,一定处理过谋杀的案子。”里奇又看了看沟里,那具干瘪的皮包骨以及散在周围的同样干瘪的动物尸体…“我相信任何人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我也这么想。”风刮大了一些,罗伯特薄薄的头发都给吹乱了。他停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认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里奇对着和风,眨了眨眼睛,尽管风很暖和,他还是觉得有点冷。他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他说,“这……这不像真的。这就像他妈的电影里一样,你看呢?”

  罗伯特点了点头,“找知道。”他随口吐了口唾沫,又用脚尖把它踩到了泥地里。他向两个副官和验尸官示意了一下。“来吧,”他说:“天不早了。我们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现在是下去的时候了。”

  里奇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俩默默地朝着汽车走去。

  布拉德·伍兹一生已经检验过很多尸体:有年事已高的老人,有被疾病吞噬了的孩子,有死于矿区事故的工人,也有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他们中有的让人伤心欲绝,有的令人可憎可恶。但是,每个人都曾经是一个正常的人,所有的尸体他都不感到害怕。

  直到现在。

  他看着摆在屋子中央桌子上的马奴尔·特里斯的尸体。此时,老头子的尸体看起来比裹在那些宽大的衣服里更不成人形。

  躺在沙地上的时候,他抽抽巴巴、瘦骨麟峋的样子活脱脱像一只已经干巴的昆虫,钻到了人的衣服里面。但是,现在,他躺在验尸台上,在手术灯冰冷的灯光照耀下,那副奇怪的变形令人更加难以置信,更加毛骨惊然。现在布拉德清楚地认识到他那昆虫般骨瘦如柴的四肢、塌陷的肢体、可怕干瘪的脸庞和奇怪地萎缩了的生殖器官,这整个憔悴易损的样子,都是由于瞬间的脱水而役有腐烂的结果。

  他伸出手去,小心翼冀地把一只手指伸到尸体的肚子里。即使是隔着手套,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里面干裂的程度。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手术灯在嗡嗡作响,他把手指伸进去的时候,皮肤发出像报纸揉碎的声音。

  他无比紧张,赶紧向后退去。老人尸体上有几处骨折,肋骨处塌陷了下去,同时,这些地方的皮肤也都裂开。没有任何地方的皮肤和肉层存在一点水分,也没有一点弹性破裂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迹。

  是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体内的血液和水分短短的一个晚上抽得如此一干二净呢?

  据卡特长官讲,特洛伊曾说过,昨天晚上马奴尔一直干到5点钟才离开。在峡谷里时,布拉德就草草地检查了一遍尸体。看有没有明显的暴力痕迹。对他来说,进行那样的检查已经很难了。尽管周围有那么多人,有警察和新闻界的人,他还是不想去碰那具尸体,他完全是强迫自己去动它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简直不知所措、无从下手了。

  布拉德感觉到胳膊上、后颈部直起鸡皮疙瘩。那些动物的尸体还在屋子的后面,一会儿他还得和兽医艾德·达罕姆一起检查。

  但是,他必须独自检查马奴尔·特里斯。

  他打开录音机,拿起手术刀,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又关了录音机,把手术刀放下,从他旁边的盘子里拿起汽水瓶子,喝了一口水。说到底,他并不想做这次验尸。他把解剖工具一一摆放出来,试了一下录音机,进行着准备工作、平时,这些工作用不了5分钟,而今天他磨磨蹭蹭了足足15分钟。他希望有一个助手或同事来帮助他一起做,他希望他叫了他的秘书金一起来,尽管他知道即使她来了也不会对验尸程序有什么帮助。

  他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这座房子里还有别人。

  他观察着这间屋子。屋子里灯火通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阴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一阵阵地毛骨惊然。他从不害怕死亡,也不是那种听说死亡就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尸体是鬼怪一般、不敢单独呆在尸体旁边的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尊严和尸体解剖并不互不相容。在尸体上进行解剖的想法从来没有使他困扰过,这也就是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自已所选择的职业的原因。他认为,尸体只是个人的灵魂离开以后留下的一个躯壳,它唯一的价值是绘人以对死亡的理解和启迪,它的功能是给那些有资格来检查的人们提供医学上的或者刑事上的信息。

  但是,在他看来,马奴尔·特里斯的尸体不只是一具简单的躯壳。尽管事实上它是他见过的最名副其实的“空壳”,但是,他并不觉得它是一具被遗弃的躯壳。他忍不住想,马奴尔·特里斯的灵魂并没有离开他,那束使人之所以为人的星星之火仍然在这具干瘪的尸体里燃烧着,它并没有熄灭。

  这种想法也许过于古怪,但是,他却很难不这么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能下刀、不能切开这具尸体的原因。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进行谋杀。每次他拿起手术刀,看着尸体,想象着自己如何横竖切开它的肢体、打开胸腔、腹腔,头脑里就会浮现出这样一幅场面:马奴尔突然坐直了,叫喊着,两片干瘪的嘴唇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被肢解的器官从他破裂的肌肤里滚落出来。

  布拉德迅速地把眼光转移到老人的左脚上。他真的看见他的脚指头在动吗?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脚部,但是,那些苍白的脚指头死气沉沉地摆放在银灰色的验尸台上,一动不动。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他一直在期望尸体会动起来。

  这很愚蠢,他知道这很愚蠢,怎么就像一个看了太多恐怖电影的小孩子的反应?但是,他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想法。在这个屋子里,他解剖过上百个尸体,也许两百个,他曾经不分昼夜、工作日或周末地在这里工作过,但是,从来也没有过类似的体验。

  今天他到底怎么了?

  他告诫自己履行自己的职责,简单地照本宣科,一步一步地客观地进行尸检的每一个医疗步骤。他再一次打开录音机,再一次拿起手术刀。他深深地用鼻子吸了一口气,有意识地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又看着马奴尔·特里斯。透过几乎透明的羊皮纸般的皮肤,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骨头、煞白的头骨、骷髅般的身躯。这些他太熟悉了,也很容易处理。这里并没有妖魔鬼怪,只有一具死尸,一具瘦骨嶙峋的死尸。这具尸体的状况可能有些古怪。但是,它的结构并不古怪。

  他该摆脱自己那些愚蠢的想法,开始着手工作了。

  终于,他把手术刀擂入了尸体的胸腔,他那些不寒而栗的想法也都不翼而飞,近乎迷信的恐怖心理被熟练的几乎无动于衷的职业技能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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