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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Chapter11

  小时候,我和杰姆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个镇的南边一带。但是当我上了二年级,烦扰布·拉德利已成为往事时,我们常常经过亨利·拉斐特·杜博斯太太的房子和土地,来到镇北边的商业区。到镇上去不经过她家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愿意绕道多走一英里路。前几次和她的小冲突使我不想再遇到类似事件,但杰姆说我还得长大一点才能绕道走。

  杜博斯太太独居在一栋房子里,和我们家只隔两家。房前有很陡的台阶,里面有很长的过厅。家里只有个黑人姑娘常年照顾她。她已是老态龙钟了。白天,大部分时问躺在床上,其余时间坐在轮椅上。有人说她有一枝南部联邦军用过的手枪,藏在她那数不清的披肩和围巾里。

  我和杰姆都恨她。我们经过她家时,她如果在走廊上,就耍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凶恶地问我们干过什么坏事没有,还要令人意气消沉地预言我们长大后会干些什么,当然是说我们毫无出息。我们早就决定不从她家对面的街道上走,因为这一来她反而会把嗓门提高,使得左右邻居都听得到。

  我们干什么都无法博得她的欢心。要是我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嘿,杜博斯太太。”我们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别跟我嘿呀嘿的,丑丫头!你应该说下午好,杜博斯太太!”

  她坏透了。一次她听见杰姆叫“阿迪克斯”,她的反应就好象中风发作似的。她说我们是经过她家门口的人中最粗鲁最无礼的小杂种。除此之外,她还对我们说我妈妈死后,爸爸没再给我们找个妈妈真是太遗憾了。她说比我妈妈更可爱的女人从来没有过,阿迪克斯这样不管教孩子,让我们胡作非为,真叫人伤心。我不记得妈妈了,但杰姆记得——有时他跟我讲起妈妈——杜博斯太太跟我们说这话时,杰姆的脸都气得发青。

  杰姆曾经从布·拉德利手里死里逃生,又经历了疯狗和其他可怕的事,现在得出结论说,站在雷切尔小姐家门前的台阶那儿等爸爸太胆小了。他宣布,每天傍晚,我们要跑到邮局拐弯处接爸爸下班。很多次,阿迪克斯看见杰姆气冲冲的,因为杜博斯太太在我们路过她家时说了些话。

  “不要紧,孩子。”阿迫克斯常常说,“她老了,又有病。你应该抬起头,做个有教养的人。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生她的气。”

  杰姆通常说她的病肯定不重,是故意叫得那么厉害。我们三个人路过她那儿时,阿迪克斯总是摘下帽子和悦地朝她一挥,嘴里说:“晚上好,杜博斯太太!今天晚上,您看上去象一幅画一样。”

  我从没听阿迪克斯说她象一幅什么画。他常常告诉她一些法院的新闻,并且衷心祝愿她第二天愉快,然后戴上帽子,当着她的面把我扛在肩膀上,在暮色中走回家去。每逢这样的时候,我认为我爸爸是世界上从没有过的最勇敢的人,尽管他憎恨武器,从没有参加过战争。

  杰姆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他的钱在口袋里放不住了,所以下午我们早早地朝镇上走去。杰姆认为他的钱足够为自己买个小型蒸汽机,再给我买根指挥棒。

  我早就看中那根指挥棒了;是埃尔默商店的,上面装饰着金属片和金属丝,价格一角七分。当时我的野心是长大以后指挥梅科姆县中学的乐队。我常常向上抛棍子,下来时再抓住,我的这个本领越来越娴熟。这一来,每次卡尔珀尼亚看见我手上有棍子就不让我进屋。我觉得如果有根真指挥棒,这个毛病就会改掉的。我想杰姆肯为我买根指挥棒,真是够大方的了。

  我们路过杜博斯太太家时,她正在走廊上。

  “这个时候你们俩去哪儿啊?”她喊道,“我看是逃学,我要打电话给校长。”她把手放在椅子下面的轮子上,表情十分严峻。

  “今天是星期六,杜博斯太太,”杰姆说。

  “星期六也没什么区别,”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你们的爸爸是否知道你们在哪儿?”

  “杜博斯太太,我们从这么高起就自己到镇上去了。”杰姆用手在离地面两英尺高的地方比了一下。

  “别跟我撒谎!”她叫起来,“杰里米·芬奇,莫迪·阿特金森告诉我,今天早上,你把她的葡萄架给勇倒了。她要告诉你爸爸,那时候你就会后悔不该活在世上了。如果下个星期以前不把你们送到教养院去,我就不叫杜博斯!”

  杰姆去年夏天以后就没到莫迪小姐的葡萄架那儿去过。他说根本没那回事儿。他知道即使他弄倒了葡萄架,莫迪小姐也不会告诉阿迪克斯的。

  “别跟我顶嘴!”杜博斯太太叫起来,“还有你……”她用关节变了形的手指朝我一指……“你穿那背带裤干什么?你应该穿连衣裙,里面衬背心,年轻的小姐!如果没人管教你的话,长大了你得去饭馆跑堂——芬奇家的人在O.K.咖啡馆跑堂——哈哈!”

  我吓坏了。O.K.咖啡馆是广场北面的一个面目不清的组织。我抓住杰姆的手,但他把我甩开了。

  “算了,斯各特,”他轻声说,“别理她,抬起头,做个有教养的人。”

  可是杜博斯太太缠住我们不放:“芬奇家不光有人跑堂,还有人在法院为黑鬼辩护。”

  杰姆愣住了。杜博斯太太击中了我们的痛处,她自己也知道。

  “真的,芬奇家的人和自己人作对时,人家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我告诉你!”她把手放到嘴上,抽开时,手上拖了条长长的白色的唾沫。“你们的爸爸和他为之卖力的那些黑鬼以及其他混蛋是一丘之貉!”

  杰姆脸色通红。我拉拉他的袖子,一边在人行道上走,一边听到后边传来的恶言恶语,说我们家道德败坏,其大前提是,不管怎么说,芬奇家有一半人有神经病,但如果我们的妈妈还在的话,我们是不会堕落到这种地步的。

  我不敢肯定杰姆最恨什么,但我最气愤的是杜博斯太太说我们家韵人思想不干净。听别人侮辱阿迪克斯对我来说己是习以为常了。但这是第一次出自大人之口。除了咒骂阿迪克斯的话外,杜博斯太太对我们的攻击都是老一套。

  空气中有夏天的迹象了——在树荫下挺凉快,太阳下却有些热了,这意味着好玩的时候到了:不上学,还有迪尔。

  杰姆买了蒸汽机后,我们去埃尔默商店买我的指挥棒。杰姆买了蒸汽机,却并不高兴。他把它律口袋里一塞,和我默默地朝家里走去。路上我不停地把指挥棒向上抛,有一次没接到,差点打在林克·迪斯身上。“看着点,斯各特。”他说。等我们走近杜博斯太太家时,我的指挥棒因为多次掉到地上,已经很脏了。

  她不在走廊上。

  我们长大以后,我有时候百恩不得其解,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杰姆当时那么干,使他破侧违反了“傲个有教养韵人”的嘱咐和他刚学会的要自觉地做到为人正直的观点。杰姆受到的对阿迪克斯为黑鬼辩护的非难和我听到的大概一样多,也一样忍受了。我认为他头脑冷静是理所当然的——他的性格本来就很稳重,不容易大发雷霆。我想对他的举动的唯一解释是,在那几分钟内,他简直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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