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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第七十章 承接上一章,故事补白

  当晚,桑丘与堂吉诃德同住一屋,睡在一张带轱辘的床上。桑丘本想避免与堂吉诃德同居一室,他知道堂吉诃德肯定会问这问那,不让他睡觉。桑丘不想多说话,浑身的疼痛迟迟不消,连舌头也不利索了。他宁愿只身睡在茅屋里,也不愿同堂吉诃德共享那个华丽的房间。桑丘的担心果然有道理。堂吉诃德一上床就说道:

  “桑丘,你觉得今晚的事情怎么样?冷酷无情的力量有多大,你亲眼看到了。不用箭,不用剑或其他兵器,仅凭我的冷酷就使阿尔蒂西多拉断送了性命。”

  “她愿意什么时候死,愿意怎么死,就去死吧,”桑丘说,“反正跟我没关系。我这辈子既没爱上她,也没蔑视她。我真不明白,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阿尔蒂西多拉这个想入非非的姑娘的死活,跟桑乔·潘萨受罪有什么关系?现在我必须承认,世界上的确有魔法师和魔法。让上帝保佑我吧,因为我也免不了会中魔法。不过,现在您还是让我睡觉吧。别再问这问那了,除非您是想逼我从窗口跳出去。”

  “那你就睡吧,桑丘朋友,”堂吉诃德说,“只要你在挨了针扎、又掐又拧和胡噜之后还能睡得着。”

  “疼倒是不疼,”桑丘说,“最讨厌的就是乱胡噜,让那些女佣乱胡噜一气。我再求您,让我睡觉吧,清醒的时候感觉到的痛苦,睡着了就会大大减轻。”

  “但愿如此,”堂吉诃德说,“愿上帝与你同在。”

  两人睡觉了。这部巨著的作者锡德·哈迈德想利用这段时间讲述一下,公爵和公爵夫人为什么又想起了安排上文那场闹剧。原来,参孙·卡拉斯科学士扮作镜子骑士被堂吉诃德打败,计划落空以后,他仍然念念不忘,仍然想再试试运气。他碰到曾经给桑丘的老婆特雷莎·潘萨捎信送礼的那个仆人,打听到堂吉诃德的下落,另找了一套盔甲和一匹马,拿着一块画有白月的盾牌,雇了个农夫,牵着一匹骡子,驮上各种必要的物品,又去找堂吉诃德。不过,他没有用原来那个侍从托梅·塞西亚尔,免得让桑丘或堂吉诃德认出来。

  参孙·卡拉斯科来到公爵的城堡。公爵告诉他堂吉诃德已经去了萨拉戈萨,准备参加在那儿举行的擂台赛。公爵还讲了戏弄桑丘,让他鞭打自己的屁股,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的事,而且把桑丘欺骗堂吉诃德,说杜尔西内亚中了魔法,变成了农妇,而公爵夫人又让桑丘相信受骗的是他自己,杜尔西内亚真的中了魔法等等,都告诉了卡拉斯科。卡拉斯科感到很可笑,也感到惊奇,没想到桑丘竟如此单纯,而堂吉诃德又如此疯癫。公爵请求卡拉斯科在找到堂吉诃德后,无论是否战胜了堂吉诃德,都要回来把结果告诉他。卡拉斯科同意了。他启程去萨拉戈萨找堂吉诃德,没找到。他又继续找,结果出现了前面说过的情况。于是,他回到公爵的城堡,把情况告诉了公爵,包括他同堂吉诃德决斗前讲好的条件,而堂吉诃德作为一名忠实的游侠骑士,已同意回乡隐退一年。卡拉斯科说,但愿堂吉诃德的疯病在这一年里能够治愈,他也正是为此才化装而来的。他觉得,像堂吉诃德这样聪明的贵族竟变成了疯子,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卡拉斯科后来告别公爵,回到了家乡,等着堂吉诃德随后归来。公爵对桑丘和堂吉诃德意犹未尽,利用这段时间又开了刚才叙述的那场玩笑。公爵派了很多佣人,让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等候在城堡附近堂吉诃德可能经过的各条道路上,一旦发现堂吉诃德和桑丘,无论是哄骗还是强拉,一定要把他们带到城堡来。佣人们果然找到了堂吉诃德和桑丘,并且通知了公爵。公爵事先已准备好,于是点燃了院子里的火炬和蜡烛,并且让阿尔蒂西多拉躺到灵台上,一切都演得那么惟妙惟肖,跟真的差不多。锡德·哈迈德还说,他觉得,无论是戏弄别人还是被人戏弄都够疯的。公爵和公爵夫人起劲地戏弄两个疯子,他们自己也快成两个疯子了。而那两个真疯子一个睡得正香,另一个却睡不着觉,正在胡思乱想。天亮了,他们也该起床了。特别是堂吉诃德,无论是胜是负,从来都不喜欢睡懒觉。

  堂吉诃德真的以为那个阿尔蒂西多拉死而复生了,而她却接着她的主人继续拿堂吉诃德开心。她头上仍然戴着她在灵台上戴的那个花环,穿着一件绣着金花的白色塔夫绸长衫,头发披散在背上,手拿一根精制的乌木杖,走进了堂吉诃德的房间。堂吉诃德一见她进来,立刻慌作一团,缩进被单里,张口结舌,竟连一句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阿尔蒂西多拉坐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娇声细气地说道:

  “尊贵的女人和庄重的姑娘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不顾廉耻,毫无顾忌地当众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堂吉诃德大人,我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我多情善感,但仍然不失体面,内心十分痛苦。我难以忍受,因而丧了命。你如此冷酷地对待我——

  面对我的哀怨,你竟然无动于衷!

  没有良心的骑士啊,我已经死了两天,至少凡是看见我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两天。若不是爱情怜悯我,以这位善良侍从受难的方式解救了我,现在我还在冥府里呆着呢。”

  “爱情完全可以让我的驴来做这件事嘛,”桑丘说,“那我就真得感谢它啦!但愿老天给你找一个比我主人更温存的情人。不过,姑娘,请你告诉我,你在冥府都看见什么了?真有地狱吗?凡是绝望而死的人,最后都得下地狱的。”

  “实话告诉你吧,”阿尔蒂西多接着说,“我并没有完全死去,所以我也没进入地狱。如果真进了地狱,那我就无论如何也出不来了。不过,我的确到了地狱的门口,有十几个鬼正在打球。他们都穿着裤子和紧身上衣,衣领和袖口上都绣着佛兰德式的花边,露出四寸长的手腕子,这样可以显得手更长。他们手里拿着火焰拍。令我惊奇的是,他们打的不是球,而是书,书里装的是气或者烂棉花之类的东西,真新鲜。而且,更让我惊奇的是,一般打球的时候是赢家高兴输者悲,可是他们打球的时候,都骂骂咧咧地互相埋怨。”

  “这不算新鲜,”桑丘说,“他们是鬼,所以不管玩不玩,不管赢没赢,他们都不会高兴。”

  “大概是这样吧。”阿尔蒂西多拉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挺奇怪,应该说我当时非常奇怪,那就是他们的书只打一下就坏,不能再打第二下。所以总得换书,不管是新书旧书,简直神了。其中有一本新书,装订得很好,刚打了一下,书就散了。一个鬼对另一个鬼说:‘你看那是什么书?’那个鬼答道:‘这是《堂吉诃德》下卷,但不是原作者锡德·哈迈德写的那本,而是一个阿拉贡人写的,据说他家在托德西利亚斯那儿。’‘把它拿开,’另一个鬼说,‘把它扔到地狱的深渊里去,再也别让我看到它。’‘这本书就那么差吗?’一个鬼问道。‘太差了,’第一个鬼说,‘差得就是我想写这么差都写不了。’他们又继续玩,打一些书。我听他们提到了堂吉诃德这个名字,而我热爱堂吉诃德,所以把这个情况尽力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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