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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2)


  斯佳丽心知有异,猫咪只有在紧张或生气的时候,才会用第三人称来称呼她自己。“你为什么不喜欢格雷恩呀,猫咪?”

  “她认为猫咪是另一个叫妲拉的小女孩。猫咪向她解释,她都不听。”

  “哦!小乖乖,妲拉就是你,那是她在你刚出生时替你取的一个非常特殊的名字。那是盖尔语,就像你替国王和奥克拉斯取的名字一样。

  妲拉的原意是橡树,是最好最强壮的树。”

  “真傻!女孩又不是树,她没有叶子。”

  斯佳丽叹了口气。猫咪愿意跟她聊天,令她大喜过望。这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不太爱说话,想跟她谈话也不容易。她是个相当固执的小家伙,如果你对她说谎,她总是会一眼看穿。说实话,说出全部的实话,否则她会朝你瞥一眼,那眼光简直能杀死人。

  “你瞧,猫咪,楼塔就在那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它有多久历史?”

  “告诉过。”

  斯佳丽不禁想笑。教小孩子说谎虽然不对,不过,有时候善意他说点小谎也无伤大雅。

  “我喜欢塔。”猫咪说。

  “我也喜欢,小乖乖。”斯佳丽对自己竟然这么久没来这里,甚感纳闷,她差不多已经忘了那些老石墙所带给她的奇妙感觉。一种既奇异。

  又安详宁静的感觉。她暗自许下承诺,下次绝不再隔这么多个月才来。

  毕竟这里是巴利哈拉真正的心脏,是它的源头。

  还是四月时节,树篱便已开满了山植花。多美好的季节啊!斯佳丽放缓马车速度,深深吸了一口春意。先没有必要这么匆忙,衣服待会儿去拿没有关系!她正要去特里姆拿一包西姆斯太太寄来的夏衣。她的桌子上已经放着六张六月份家庭聚会的请柬。斯佳丽仍犹豫不决是否要这么快就加入社交活动,不过她的确想要见见…些成年人。猫咪是她的心肝宝贝,可是……费茨太大为一大摊子家务事忙得不亦乐乎,连喝杯优闲茶的时间都没有。科拉姆到高尔韦见斯蒂芬去了。她不知道她对斯蒂芬将到巴利哈拉来有何感想。怪里怪气的斯蒂芬。也许他在爱尔兰就不会那么怪里怪气了,也许他在萨凡纳那么沉默和怪里怪气的原因是与走私枪械有关。至少已经不再走私枪械了!斯佳丽从亚特兰大那批小房子赚得的额外收入也很可观。她一定已捐给芬尼亚组织不少钱。若能把钱花在为组织成员置装就好多了,服装不会伤害任何人。

  斯蒂芬将会带来所有有关萨凡纳的消息,她渴望知道那里每一个人的情形。莫琳和她一样不爱写信,所以她已好几个月无从得知萨凡纳奥哈拉家人的情况。其他人也都断了音讯。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

  当她决定变卖亚特兰大的产业时,便已有了将美国的一切抛开,不再往回看的心理准备。

  即使如此,能知道亚特兰大的情形,也是不错的。斯佳丽从获得的利润判断那些小房子销售情况良好,所以阿希礼的生意一定也做得不错。佩蒂姑妈怎么样呢?还有印第亚?她是否己干瘪得该入土了?还有好多年以前那些曾经在她的人生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真希望能和姨妈们联络,而不是把钱留给律师,让律师去跟她们打交道。不让她们知道我的下落是对的,不让瑞持知道他有个女儿,也是对的。可是从他在都柏林城堡对她的态度看来,或许他不会把猫咪抢走。如果写信给尤拉莉,我就可以从她那边得到查尔斯顿的消息,也可以得知瑞特的消息。倘使听到的是他和安妮养了一群赛马和巴特勒家小孩,过着幸福安乐的生活,我受得了吗?我不相信我会想知道那样的事。就让姨妈们保持现状,别去打扰她们吧!

  从尤拉莉姨妈那里得到的,只会是百万张两面都填得满满的说教,在这里听费茨太太唠叨已经够烦了。也许费茨太太建议开家庭聚会的主意不错,放着好好的一幢房子不利用,让所有的下人闲站着,实在可惜。但是在关于猫咪的问题上她可大错特错了。我决不像英国母亲那样抚养女儿,不要一个奶妈来照料猫咪的生活。我现在已经很少看见她了,她成天老爱往外跑,不是待在马厩、厨房,就是在大屋里四处跑,或爬到树上玩。把她送到修道院念书的建议更荒唐!到了就学年龄,她在巴利哈拉的学校接受教育即可,她也能在那里交到朋友。有时候我真担心她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跟其他小孩子玩……前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天不是集市日,桥上怎么会挤满人?

  “斯佳丽从马车上弯下身子,轻轻碰了一个匆忙而过的女人的肩膀。

  “发生了什么事?”女人抬起发亮的眼睛,整张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看鞭刑。要看得快,否则就错过了。”

  鞭刑。她可不想看一个可怜的士兵遭鞭打。她以为鞭刑是军队里的一种处罚方式。她想把马车调过头,但是陆续赶来看热闹的人潮把她夹在中间,马儿不断扭头挣扎,马车摇晃着被推向前。她只得下车抓稳缰绳,以抚摸和低语安抚马儿,一面随着人群往前走。

  当众人停下来时,斯佳丽听到啪啪的鞭子声,以及鞭子落在人身上时那种可怕、清脆的声音。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双手却忙着安抚受惊的马。对她而言,那一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一百。够了。”她听到观众失望的叹息。她紧紧抓住缰绳;人群四散时的推推揉揉比刚才还要厉害。

  她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她已看见了那个浑身是伤的人,那幅画面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他被绑在竖直的车轮辐条上,手腕、足踝用皮带捆着。一件染成紫黑的蓝衬衫悬垂在粗毛裤上,露出一片原本宽阔的背部,现在却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斯佳丽把头埋入马鬃里。她感到恶心。她的马紧张地甩着头,想把她甩开。空气中有股浓厚、可怕的甜味。

  她听到有人在呕吐,整个胃便往上翻。她抓着缰绳,尽可能低下身子,在圆石子地上吐起来。

  “好了,小子。看过鞭刑后便把早餐都吐出来并不丢人,到酒馆去喝一大杯威士忌就没事了。马伯里会帮我把他弄下来。”斯佳丽抬头看着说话的人,是一名身穿卫兵连中士制服的英国士兵,他正在对一个面如死灰的二等兵说话。二等兵踉踉跄跄跑开后,另一个人跑过来帮中,士的忙。他们割断绑在轮辐上的皮带,皮开肉绽的身体随即摊落在滴满血迹的尘土上。

  上星期那地方还是一片青葱草皮,斯佳丽心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那应该是长出绿草的地方才对。

  “他太太怎么办,中士?”两名士兵抓着一个披着连兜帽黑斗篷、双唇紧闭的女人的手臂。

  “放她走。任务完成了,咱们走吧!等一下会有推车过来把他运走。”

  女人追上他们,拉住中士饰有金色条纹的袖子。“你的长官答应要让我埋葬他,”她哭道,“他答应过我。”

  中士一把将她推开。“我只负责执行鞭刑,其余的一概与我无关。

  别来烦我,娘们。”

  黑斗篷身影孤零零仁立在街头,看着士兵走进酒馆后,发出一声战栗的抽泣,转身奔向那个轮辐,那个全身是血的尸体。“丹尼!哦!丹尼!哦!亲爱的。”她蹲下身,跪在泥地上,试着将被打烂的肩膀和软绵绵的头抬上她的膝盖。她的头巾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姣好的脸庞,梳理整齐的金色发髻,悲伤的黑眼圈里的蓝眼睛。斯佳丽站在原地不敢动,走动或让车轮在圆石子路上滚动,都会是对那不幸女人的亵读、侵犯。

  一个全身肮脏的小男孩赤足跑过广场。“给我一颗钮扣或任何一样东西好吗,太太?我妈妈要留作纪念。”他摇动女人的肩膀。

  斯佳丽跑过圆石子路、溅血的草皮、草翻土掀的泥地,抓住小男孩的手臂。他惊愕地抬起头,嘴巴张得老大。斯佳丽使尽全力赏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如来福枪声般清脆、响亮。“滚出这地方,你这肮脏的小魔鬼!滚开!”小男孩吓得哭号着跑开。

  “谢谢你。”那个被打死的男人的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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