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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我给了她这个最喜爱的人。她当然知道若非我,她不会有这个既烦她又使她欢喜的男人,但是她是个恶毒的女人。我儿子知道我的感觉,他曾答应我,总有一天要让我们两人重逢。他认为不能说动她将是他的嘲讽,实现他的意愿更是对他毅力的挑战。

  他现在俨如国务大臣,女王不肯让他出视线一步。众人皆知,如果谁想讨好女王,只要透过这个宠臣的美言,女王便会注意到他。

  一天他极兴奋地来到列斯特庄园。

  “亲爱的母亲,请您准备好,您要到宫里啦!”他喊道。

  我不敢相信。“她真的要见我吗?”

  “她对我说她将从房中到会宾厅,如果你当时在宫庭画廊,她要见您。”

  这将是十分正式的会面,也将是新生活的开端,我不免狂喜了。漫长的放逐期已经结束了。艾塞克斯要求她见我,她无法拒绝。我们又会礼貌地相处了。我还记得从前我常以讽刺的言辞和对四周人物的批评逗她发笑,现在我们已老,可以共同回忆。往者已矣,来者仍然可追。

  过去几十年,我虽看过她,但是从没有在很近的地方见过,她不是骑马,便坐在马车上,看起来那么遥远,那么伟大,但是她仍然是那个害惨了我的女人,我想和她接近,为的是那样我便能再度站起来。我怀念列斯特,或许在他生命将尽之时,我暂失去了对他的爱,但是他一不在,生命也失去了美味。她可以为我带回一些事物,我们可以互慰。我虽然有个善良而钟爱我的克里斯多夫,但我却时常将他和列斯特比较,而谁能比得过列斯特?比不过列斯特,并不是克里斯多夫的错,只因为我曾被最有统领力、最刺激的男人爱过,而因为女王也曾爱过他,所以我失去了他,只有借着我和她再度亲近,我才能重新捕捉对生命的热望。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即使是欢笑也好,即使是不睦也可。

  想到重返宫廷,我兴奋得难以遏止,她对我的生命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她是我的一部分,我永远不可能不想到她,她也不可能不想到我。她失去了列斯特,感到孤单迷惘,我也如此。即使我从前欺骗自己,说我并不爱他,现在也无所谓了。

  我想和她谈谈,两个老得不能再彼此嫉妒的女人面对面地谈着。我想和她回忆往昔,那段她爱罗勃,想要嫁给罗勃的日子,我想听她亲口说出她知道罗勃前妻死讯的情形。我们是应该亲近的,我们的生命和罗勃·杜雷紧紧相缠,因此我们的秘密也该互相倾诉。

  但是,我的兴奋只是暂时的。

  那天到了,我小心翼翼地穿扮好,不浮夸,而且十分谦逊,我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出这种态度。我必须谦卑、感恩,并以最为自然的风度表现我的欢愉。

  我到画廊等着,附近有些人见了我大感惊奇,我注意到他们彼此交换着谨慎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没有出现,廊中响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多人朝我这里望,一小时过去,女王仍未驾到。

  终于一位女王随从走近,宣布道:“女王陛下今天不会经过画廊。”

  我大为失望,我相信她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不来。

  这天稍后艾塞克斯来到列斯特庄园。

  他精神颓唐地说:“我知道,您没有见到她。我告诉她说您去恭候她,结果失望而返,她说她身体不舒服,未便离开房间,但是她答应下次有机会再接见您。”他说的可能是真话。

  一星期后,艾塞克斯告诉我说,经他坚持,女王要外头晚宴,愿意在走出宫中乘马车之前见见我。我想我倒可以再等一次,等她经过时和我谈谈话。我只须等等,然后我便可要求进宫,但在我得到友善的答复之前,我毫无任何权力。

  艾塞克斯正生着那周期性的热病,躺在宫中套房床上,不然他便可以与女王同行,我见女王也就更为容易了。

  横竖我对宫廷礼节并不陌生,于是我又装扮得当,戴着一粒价值三百镑的钻石前去,这钻石是列斯特财产变卖殆尽后仅存的少数珍宝之一。

  我又一次来到会宾厅,和其他想和女王说一两句话的人一起等待,不久我开始怀疑这次是否会和上次一样,不料我不幸而言中!一会儿后,马车驾走,听人说女王已经决定当晚不去赴宴了。

  我怒火中烧,忿忿回到列斯特庄园。我知道她根本无意接见我,因此使用那种对付她追求者的一贯伎俩,要你不停地希望、不停地尝试,并且随时准备面对失望。

  艾塞克斯告诉我,当他得知女王不出宫时,他便起床见她,请求她不要又使我失望,但是她却顽固如石,说她已决定不要到外面晚餐,她就不要去。艾塞克斯很不高兴地返回套房,并说既然她连他这么小的请求都不屑考虑,他不如不到宫中算了。

  这次他一定使女王印象深刻,因为不久后,他便带来了女王的口信,谓她愿意单独接见我。

  这真是一场胜利,能够和她说话,共忆往日、重寻友谊,说不定还可以坐在她身旁,这是多么好!比在她经过时和她搭讪的一两句话不如要好上几倍呢!

  我穿着一件蓝色绿质袍,内为一件浅色调的绣花衬裙,颈上是细致的花边襞襟,头戴浅灰色开鹅绒帽,上插一支弯曲的蓝色羽毛。我谨慎地让自己穿着合宜,因为我不能让她以为我的美貌不再,而暗自得意。

  我进入宫中,不免猜想这次她会不会以别的借口拒绝见我,幸而这次我总算面对面地见到了她。

  那真是个刺激的时刻,我跪在她面前始终不动,直到她的手放在我肩头,我听她要我平身。

  站起身,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外表和衣着上的任何细节。我无法抑制因她年老而心生的满意,即使仔细的妆扮,薄施的胭脂和红色假发,也无法完全遮住。她已年逾六十,但纤细的身段和挺直的姿态使她年轻不少。虽然颈项已出现岁月的痕迹,胸部却仍然和以前一样地细白结实。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袍,裙边是红色线条,衣上有珍珠为饰。不知她对外表的注意是否我和一样?当她举起手时,那长喇叭袖便垂下,露出红色的衬里,她一向以她的双手造成的某种效果。她的手白嫩柔美,毫无上了年纪的痕迹,尤其在闪闪发光的镯子的衬托下,更见纤细。

  她将双手放在我肩上吻了我,我只觉得势血涌上了面颊,她认为我是情绪冲动,令我感到很高兴,不过这很平常,我后退。

  “蕾蒂丝,许久不见了。”

  “陛下,仿佛有一世纪了呢!”

  “他走了也有十年了。”她蹙起眉头,我想她大概快要哭了。“好象他仍然和我在一起一样,我还是过不惯没有他的日子。”

  自然她说的是列斯特,我本想告诉她我的感觉和她一样,但是说出来会显得十分虚伪,因为我嫁给克里斯多夫都已有十年了。

  “他怎么死的?”她问,显然她明知故问。

  “在睡眠中去的,十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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