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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苏菲低下头靠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她略微发烫的脸颊。当我望着她被丝裙覆盖住的臀部微微摇晃时,她贴近我耳朵喃喃地说:“哦,甜蜜的丁哥,你是多么可爱。你百般照料我,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停顿一下,她的唇擦过我的脖子。“你知道吗,丁哥,我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娶了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你会怎么样?”

  “我会很适应。”我说:“我会很适应的。”

  “你会想要找一个年龄和你比较相近的人生儿育女,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再说……”她噤声不语。

  “再说什么?”

  “呃,医生说我想要再生孩子必须非常小心,在我……”又是一段沉默。

  “你是说,在你经历过那一切事情后?”

  “是的。但不只是如此。有一天我会变得又老又丑,而你仍然很年轻,那时候我不会怪你再去追年轻漂亮的女孩。”

  “哦,苏菲,苏菲。”我低声抗议,绝望地想着她并没有对我说:我爱你。“不要这么说。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呃,我的……”我搜寻一个适当而温柔的词句,却只想到了:“我的第一号。”听起来非常陈腐。

  她又坐直了身子。“我很想跟你到这个农场去。听过你所说的一切,又看过福克纳的小说后,我好想去看看南方。我们何不就到这地方去住一阵子?我可以陪着你,用不着结婚,然后我们再决定——”

  “苏菲,苏菲,”我插嘴道:“我喜欢这个主意,再没什么比那样更好了。我并不是个结婚狂。不过你不明了住在那里的人。我是说,他们都是品行端正、慷慨、善心的南方人,但是在像我们所住的那些小乡村里,不结婚而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耶稣基督,苏菲,那里全是些基督徒!一旦大家都知道我们生活在罪恶里——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些维琴尼亚好人会将我们全身涂满焦油后插上羽毛,再把我们绑起来扔到前往卡罗莱纳的列车上。真的,事情就是这样。”

  苏菲低声笑了起来。“美国人真滑稽。我以为波兰人才是严厉的,但想想……”

  我听到一阵警笛声和混乱的尖叫声。都市的警笛声即使相隔遥远也令人感到憎恶,引起人心灵受损,莫名其妙地狂乱。这声警笛发自距离我们三层楼下的狭窄街道,直灌入室,像延长的尖叫声般刺耳。我的耳膜隐隐作痛,立即跳下床,把窗子拉下。在暗街尽端有一阵烟从一间看起来像是仓库的房子冒了出来,不过消防车就在下面,对着半空中浇水。

  我用力关上窗子,略觉放松了些,然而对苏菲不安的心情似乎毫无帮助。她躺在床上踢着脚跟,用一个枕头蒙住头部。我们才在都市住过,对于普通的干扰都很习惯,但却很少听过这么近这么大声。慢慢地救火车通过了障碍,吵闹声减弱了。我转过身注视苏菲,她抬头看着我。这阵骚乱使我的神经略微动荡,却像可怕的鞭子将她抽得碎裂。她胀红了脸,五官扭曲,翻过身去面对墙壁,浑身颤抖,又开始低声哭泣。我在她身边坐下。过了好一段时间后,她的啜泣声逐渐停止,我听见她说:“真对不起,丁哥。我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我安慰地说:“你已经很不错了。”

  有一会儿她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沉思,气也不吭一声。最后她说:“丁哥,你有没有作过一再重复的梦?那是不是叫做循环的梦?”

  “是的。”我想起母亲死后我所作的那个梦——她的棺材放在花园里掀开了,那张被雨水浸湿的脸痛苦地注视我。“我曾经作过这样的梦。”我说:“我母亲死后,有一个梦不断地重现。”

  “你想那是不是都会和父母有关?我所作的那个梦是关于我父亲。”

  “真奇怪。”我说:“也许吧。我不知道。母亲和父亲——他们算是一个人生命的核心。”

  “刚刚我睡着时,又作了这个一再重复,和我父亲有关的梦。但是我醒来时一定是忘了。然后消防车的声音——警笛声,虽然可怕却有一种奇怪的音调。那使我震惊,又一次想到这场梦。”

  “那是个什么样的梦?”

  “那和我年幼时所发生的某件事情有关。”

  “那是什么呢,苏菲?”

  “呃,在我述说这个梦之前,你必须先知道一件事。那时候我十一岁。我告诉过你,夏天时我们到多洛迈特去度假。每年夏天,我父亲都在波扎诺山上租一间农舍——一个叫欧波的小村子,说德语的,当然,那里有一些波兰移民,来自克瑞科和华沙的教授,还有一些波兰贵族——至少他们很有钱。我记得其中一个教授就是著名的人类学家布洛尼斯劳·梅理诺斯基。

  我父亲想要和梅理诺斯基交往,但是梅理诺斯基讨厌我父亲。在克瑞科时,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一个大人说,梅理诺斯基教授认为我父亲是个暴发户和无可救药的俗人。总之,欧波有个有钱的波兰女人,叫做萨托丽思卡公爵夫人,我父亲和她很熟,夏天时常和她见面。她们家族是波兰极古老的贵族,我父亲喜欢她,因为她很富有,而且,呃,她对犹太人的看法和他相同。

  “那时是毕苏斯基在位的时候,你知道,波兰犹太人受到法律保护,过着和平常人无异的生活。我父亲和萨托丽思卡公爵夫人常聚在一起谈论犹太人的问题,以及总有一天必须将犹太人除去。那很奇怪,丁哥,因为我父亲在克瑞科谈到犹太人时总是非常谨慎,无论当着我或我母亲或任何人的面前。至少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但是在意大利的欧波,和萨托丽思卡公爵夫人在一起时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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