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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纳磊温和地打断我的话,虽然面带微笑,却掩不住一丝痛苦。“对不起,丁哥——希望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对不起,不过我想要立刻就对你说出这件事,有许多事情你必然已经知道了。但是纳森并不是个生物研究员。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他也没有任何学位。这一切都是杜撰的。我很抱歉,但你最好知道这一点。”

  老天爷!我是不是注定要度过一个容易受骗而又单纯的流浪汉生活,凡是我最关爱的人都会蒙蔽我?苏菲经常对我说谎已经够糟了,现在纳森又——“可是我不明白,”我开口道:“你是说——”

  “我是说,”纳磊温和地打岔:“这个所谓生物学家只是我弟弟的伪装——一种掩饰,如此而已。哦,他确实每天都到费滋报到。他在那公司的图书馆的确有份工作,那是一份无所要求的闲差事,他可以不打扰任何人,在那里看很多书,偶尔他也会为某个正式的生物研究员做做研究。这使他免于受到伤害。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就是他所爱的那个女孩,苏菲,也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瞠目结舌。费了半天力气,我挣扎着说出:“可是……”

  “费滋公司的一名高级干部是我父亲的好友。这只是一个很善心的恩惠。这件事极易安排,而纳森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他也可以对份内的工作胜任愉快。毕竟,你也很清楚,纳森非常聪明,说不定是个天才。只不过他这一生多半时候都是在精神狂乱的状态。我毫不怀疑只要他试着去做任何事,他都会做得非常出色。写作,生物,数学,医学,天文,哲学,任何事物。然而他的心智却一直是混乱的。”纳磊再度露出痛苦的笑容,无声地紧并着双手。“事实是,我弟弟是个疯子。”

  我喃喃说道:“哦,上帝。”

  “偏执狂精神分裂症,诊断是这么说的,虽然我不很确信那些脑科专家是否真的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总之,这种病症可能会在几个礼拜、几个月,甚至几年内毫无迹象,然后——砰!——他失常了。最近几个月来使得这种情况更形加剧的是他所服的那些迷幻药。这也是我想和你讨论的一件事情。”

  我又说了一次:“哦,上帝。”

  坐在那里,听着纳磊直言无讳地对我说着这些可怖的事,我试图制止脑中的骚动。一种近乎悲哀的情感使我非常难过,如果他告诉我,纳森罹患某种不治之症,来日无多的话,我大概还不至于这么惊骇。我开始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这太不可置信了。他对我说到哈佛——”

  “哦,纳森从未上过哈佛,他没有进过任何大学。当然,并不是他的才智不够。他自己看了很多书,恐怕比我这一辈子所曾看的书还要多。但是像纳森病势这么严重的人,是不可能继续接受正式教育的。他的学校就是柏氏牧人、麦克林、惠特尼等地。你随便认出一个昂贵的精神病院,他都曾当过那里的学生。”

  “哦,这真是太可悲了。”我听见自己低声说道:“我知道他……”我迟疑着。

  “你是说你知道他并不十分稳定,不……不正常。”

  “是的,”我回答:“我想任何笨蛋都看得出这一点。不过,我并不知道——竟是这么严重。”

  “曾有一段时间——他快二十岁时的两年间——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完全好了。当然,是一种幻觉。那时候我们住在布鲁克林高地的高级住宅区,大约是战争前一年。有一晚在一次激烈的争论后,纳森想到要把房子烧毁,他差一点成功了。那一次我们只好将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住一段时候。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纳磊提及战争使我想起了一件困惑的事;自认识纳森后我就想不通,但为了某种原因我却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灰尘满布的角落,不予理会。照纳森的年龄说来,他必然应该在部队里待过,可是他从不曾提起过服役的事。我也没有问过他,认为那是他个人的事,但此刻我却忍不住问:“战时纳森做些什么事呢?”

  “哦,上帝,他是个4-F(译注:美国征兵制度中,被列为身心有缺陷,不宜当兵者)。在他颇为正常的时候,他想办法要加入伞兵部队,但是我们防止了这件事。他不能服役。他待在家里读蒲鲁斯特和纽顿合着的‘原则’,有时必须送进精神病院。”

  我许久没有开口,尽可能冷静下来去接受这种种惊骇的消息。我正在沉思,这时一个年约三十岁,长得很甜美的黑发女人走进房里,走到纳磊身旁,碰碰他的肩说:“亲爱的,我要出去一下。”我站起身,纳磊向我介绍那是他的妻子,蜜蜜。

  “幸会。”她握住我的手说:“我想或许你可以帮我们照应纳森。你知道,我们非常关心他。他常常谈到你,使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是我们的小弟。”

  我礼貌地说了几句话,还来不及说别的,却听她说:“我不打扰你们的谈话了。希望能够再见到你。”她的美丽令人眩目,而且和悦可亲。我看她轻移莲步,优雅地走出房门,不禁想着:为什么我是个一文不名,还无作品问世的穷作家,而不是一个迷人、智识丰富、收入优渥,又有性感娇妻的犹太籍泌尿科医师呢?

  “我不知道纳森曾对你说过多少有关他或者有关于我们家的事。”纳磊又为我倒了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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