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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胆小鬼,丁哥!”苏菲叫着,拉拉我的臂膀,但即使是她的恳求也不曾打动我。我舐着一块爱斯基摩派,注视着穿着三〇年代衣服的苏菲和纳森在苍穹下拉着引导线逐渐缩小的身影;他们在山顶上停了似乎是永恒的一剎那?而后笔直地往地面上跳落。苏菲的叫喊声穿过下方海滩上围观的人群,即使是漂浮在外海的船只大概也都听得到。她对这一跳陶醉不已,兴奋地说个不停,毫不留情地嘲笑我的懦弱——“丁哥,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乐趣!”我们随着人群踏在木板道上,朝海滩走去。

  孟提——友善、魁伟、一身是毛,非常典型的救生员身材——向我们介绍三个穿着游泳短裤的年轻人是厄尔、薛利和巴特,三个浑圆、甜美的女孩分别叫做珊蕊、雪莉、和——啊!蕾思。孟提平易近人,但其他人却有种置身度外,甚至是敌视的态度,使我本能地感到不舒服。我望着这一群人,不自觉地为我的排骨身材和苍白的皮肤尴尬不已。我真羡慕那些晒成古铜色的躯体。

  几副角架眼镜,此起彼落的对话,和散置在地上的书本(其中有一本是“高潮的作用”),使我推测这一群人都是学术型的,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最近才大学毕业,不然就是和布鲁克林学院有点关联。不过,蕾思则是莎拉罗伦斯学院的毕业生。她也是唯一不令我感到冷漠的。

  她穿着大胆的两截式白色游泳衣,露出我以前未曾亲眼见过的成年女人的肚脐,当孟提介绍我时,她并不像其他人仅只迷惑而不信任的瞟我一眼而已,她笑着注视我,然后挥手示意我坐在她旁边。在火热的太阳下,她冒着健康的汗珠,并散发出一种女人特有的体香,使我立刻像大黄蜂似的被吸引了。

  我不想说话,饥饿地注视她。她看起来就像是我童年时的情人蜜莲长大的模样,她的胸脯真该受到礼拜,她的乳沟(以前我从不曾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隐约的泛着湿气。我真想把我的鼻子埋在那个濡湿的犹太胸脯中,发出发现和喜悦的闷声叫喊。

  接着蕾思和我开始闲聊(我记得话题是文学,这要拜纳森之提携说我是个作家),我意识到我们彼此的吸引大致相若。犹太人和异教徒之间的引力。没有错——我几乎立刻便感受到她所散发的熟度,一种振动,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经历的催眠般的感情。但是我们也有共通的几点,蕾思和我一样,也是主修英国文学,她曾写过一篇关于哈特·克伦的论文,对于诗所知甚广。她的态度放松而不古板,这使得我们的谈话非常投机。

  尽管我的注意力一再被她的胸脯吸引,偶尔会说得文不对题。谈到另一个布鲁克林的桂冠诗人——渥特·惠特曼时,我发现我的心思极易飘离这个话题。在大学和其他地方,我已多次玩过这种文化猜谜,明白说话的内容没有话中想象的权威来的重要。由于我几乎听而不闻,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初以为是无意中听到一种新的动词游戏,后来我才想到这不是开玩笑的,在这些谈话片断中包含着严肃的真诚,几乎每一段都以“我的分析者说……”开始。

  这些话使我迷惑;加上新奇的性表白,使我经历了大约自八岁以后就不曾感觉过的现象!我的耳朵发烫。这段时间的对话,对我而言,是一种全新的经验,使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一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便把还记得的话逐字写下——这些笔记现在已经泛黄了,和我父亲的信收存在一起。虽然我向自己应允过不向读者提出太多我在那年夏天所写的东西,对于这一特别的事情却是例外,把我的小摘要收录于下,由此可看出一九四七年时,也就是战后美国心理分析发展时期,某些人的典型谈话方式:

  叫珊蕊的女孩:“我的分析者说我的感情移转,已经经过敌意阶段进入深情阶段。他说这通常意味分析的障碍和压抑已经减少了。”

  静默了许久。阳光眩目,由蔚蓝的天际散射。地平线处有卷卷的云烟。一个美好的晴天,彷佛本身就是一首歌。这些小鬼究竟苦恼什么?我从未见过如此郁闷、如此消沉、如此挫折麻木的静肃。最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叫厄尔的男人:“不要太深情,珊蕊。到头来布隆曼大夫也许会和你上床。”

  没有人笑。

  珊蕊:“这并不好笑,厄尔,事实上你刚才说的话真是荒谬绝伦。感情移转的问题可不是好笑的事。”

  更久的沉默。我吓坏了。我这辈子还没有听这一群男女公开谈论性。我也没有听过感情移转。我觉得我那长老会的阴囊骤然缩小。这些人可真是开放。但果真如此,他们为何如此沉郁?

  “我的分析者说,任何感情移转的问题都是严肃的,无论是深情或敌意。她说这证明你还未克服恋母情结的依赖。”这是那个叫雪莉的女孩说的,她的乳房虽没有蕾思高耸,也相当丰满。正如托马斯·渥尔夫指出的,这些犹太女孩的胸部都有极佳的发育。不过,除了蕾思以外,这些人都是一副送葬的表情。

  我注意到苏菲站在沙堆旁倾听。她在乘坐游乐场里那些玩意儿时所表露的单纯快乐已经消逝无踪。她美丽的脸上有种怏怏不乐的神情,一语不发。即使是她情绪低落时,她还是那么美丽。她时而看看纳森——似乎是在寻找他,确定他也在那儿——然后又瞪着眼睛听别人谈话。

  一些随意的论调:

  “我的分析者说,我之所以觉得难以适应,是因为我的性器官成熟前期固定。”(珊蕊)

  “经过九个月的分析之后,我发现我并不是想和我母亲上床,而是想和我的莎蒂婶。”(巴特)(几声讪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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