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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罗伯特认为这世界已变得太理性化了,已经不像应该的那样相信魔力了。我常想,我在做出决定时是否太理性了。

  我相信你们一定认为我对自己葬法的遗嘱不可理解,以为那是一个糊涂了的老太婆的主意。你们读了一九八二年西雅图的律师来信和我的笔记本之后就会理解我为什么提出这一要求。我把活的生命给了我的家庭,我把剩下的遗体给罗伯特·金凯德。

  我想理查德知道我内心有他达不到的地方,有时我怀疑他是否发现了我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牛皮纸信封。在他弥留之际,在得梅因的一家医院里我坐在他身旁,他对我说了以下的话:“弗朗西丝卡,我知道你也有过自己的梦,很抱歉我没能给你。”这是我们共同生活中最动人的时刻。

  我不要你们有内疚,或者怜悯,或者任何这类感觉。这不是我的目的。我只要你们知道我多爱罗伯特·金凯德。我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在对付这件事,他也是。

  虽然我们没有再说过话,但是我们已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世界上任何两人的关系能有多紧密我们就有多紧密。我找不出言辞来充分表达这一点。他告诉我的话表达得最好,他说我们原来各自的两个生命已不存在了,而是两人共同创造了第三个生命。我们两人都不是独立于那个生命之外的,而那个生命已被放出去到处游荡。

  卡罗琳,还记得我们为了我壁柜里那件淡粉色连衣裙发生的那场激烈争吵吗?你看见了想穿。你说你从来没见我穿过,那么为什么不能改合适了让你穿。罗伯特和我第一夜做爱时我穿的就是那件衣服。我一辈子都没有像那天那么漂亮过。这件连衣裙是我对那段时光的小小的、痴痴的纪念。所以我以后从来没有再穿过,也拒绝给你穿。

  罗伯特一九六五年离开这里以后,我意识到我对他的家庭背景知之甚少。不过我认为几乎对其他一切都已了解——也就是在那几天中值得注意的一切。他是独生子,父母双亡,他生于俄亥俄州一个小镇。

  我连他上过大学没有,甚至上过中学没有也不清楚。但是他有一种质朴的、原始的,几乎是神秘的聪明智慧。对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是随海军陆战队到南太平洋的战地摄影记者。

  他结过婚,遇到我之前很久已经离了。没有孩子。他的前妻是搞音乐的,好像记得他说是个民歌手之类的,他外出摄影长期不在家的生活使婚姻难以维持。他把破裂的原因归罪于自己。

  除此之外,据我所知罗伯特没有家。我要求你们把他看做我们的亲人,不论这一开始对你们有多困难。至少我有一个家,有与人共享的生活。罗伯特是孤身一人。这不公平,我当初就知道。

  由于理查德的缘故,也由于人们爱讲闲话的习惯,我宁愿(至少我自以为是这样)这件事不传出我们约翰逊家之外。不过我还是交给你们来判断该如何处理。

  在我这方面,我当然决不以同罗伯特·金凯德在一起为耻。恰恰相反。这些年来我一直爱着他爱得要命,虽然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我只有过一次设法同他联系。那是在你们的父亲去世之后,结果失败了。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由于这种害怕,就没有再作尝试。我就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你们可以想象,当一九八二年这个包裹同律师的信一起来到时我是怎样的心情。

  如我所说,我希望你们理解,别把我往坏里想。如果你们是爱我的,那么也该爱我做过的事。

  罗伯特·金凯德教给了我身为女儿身是怎么回事,这种经历很少有女人,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体验过。他美好、热情,他肯定值得你们尊敬,也许也值得你们爱。我希望你们二者都能给他。他以他特有的方式,通过我,对你们很好。

  望好自为之,我的孩子们。

  母字
  一九八七年一月七日

  *

  厨房里寂静无声。迈克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卡罗琳环顾四周,看着洗涤池、地板、桌子和每一件东西。

  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哦,迈克尔,想想他们两人这么多年来这样死去活来地互相渴望。她为了我们和爸爸放弃了他,而他为了尊重她对我们的感情远远离去。迈克尔,我想到这,简直没法处之泰然。我们这样随便对待我们的婚姻,而这样一场非凡的恋爱却是因我们而得到这么一个结局。

  “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只在一起度过了四天,只有四天。就是在我们去参加那可笑的伊利诺伊州博览会的时候。你看妈妈这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子。她真美。这不是照相的美,而是由于他为她做的一切。你看她,放荡不羁,自由自在,她的头发随风飘起,她的脸生动活泼,真是美妙极了。”

  “天哪。”迈克尔只说得出这两个字,他用厨房的手巾擦前额,在卡罗琳没看着的时候轻轻擦了擦眼睛。

  卡罗琳又说:“显然这些年来他没有跟她联系过。他死时一定是孤身一人,所以才让人把相机寄给她。

  “我记得我跟妈妈为了那件粉色连衣裙吵架的事,接连好几天,我嘀嘀咕咕闹着要,并且问为什么不行。后来我拒绝跟她说话。她只说一句:‘不,卡罗琳,这件不行。’”

  迈克尔想起他们现在坐的这张旧桌子,就因为这,弗朗西丝卡才在他们父亲死后要他搬进厨房来。

  卡罗琳打开那软包装的小信封。“这是他的手镯、银项链和那小圆牌。这是母亲在信里提到的那张纸条,就是她钉在罗斯曼桥上的那张。所以他寄来的这座桥的照片上看得出来桥上钉着纸条。”

  “迈克尔,我们该怎么办?你考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跑到楼上去,几分钟后拿着那件粉色连衣裙回来了。那衣服叠得好好的包在塑料纸里。她把它抖落开,举起来给迈克尔看。

  “想象一下,她穿着这件衣服在这儿厨房里跟他跳舞。想一想:我们大家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时光,她在为我们做饭,坐在这里同我们谈我们的问题——讨论到哪里去上大学,谈维持成功的婚姻有多困难的时候,必定时时刻刻看到什么样的形象。天哪,我们跟她相比多么天真,多么不成熟!”

  迈克尔点点头,走到洗涤池上面的碗柜旁。“你想母亲会留下什么喝的吗?我可真想喝。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在碗柜里掏来掏去,找到一瓶白兰地,几乎空了。“还够两杯,卡罗琳,要一杯吗?”

  “好。”

  迈克尔从柜子里拿出仅有的两只白兰地杯子放在黄色塑料贴面的餐桌上。他倒空了弗朗西丝卡最后一瓶白兰地,而卡罗琳开始默默地读第一册笔记本。“罗伯特·金凯德于一九六五年八月十六日一个星期一来到这里。他正设法找罗斯曼桥。那是下午近黄昏时分,天很热,他开着一辆小型卡车,他给它取名叫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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